第32章
老太太和二太太则是止泻收敛的药丸;
唯有虞明汐不同。
薛神医抚了抚胡须,深深瞧她一眼:“侧妃这毒用量少而精,至少已中了月余,还须提防着日常饮食呐。”
……
有薛神医亲自出马,虞明汐捡回一条命。
只是腹中胎儿受了侵害,已经坐不稳,即便用药强行生下来,怕也是个病秧子。
外头风言风语传着,说虞家四个姑娘嫁入皇室,怕不是得罪了哪个眼红的,竟想造个灭门案出来。
姚老太太这一下午出恭虚脱,躺在床上,哭起来都是气若游丝的。
“唉,都是儿女债啊……”
二太太也好不到哪儿去。
但顾念着明汐肚子里的孩子,她还是挣扎着爬起身,紧紧握住女儿的手:“你听我的,立刻回东宫去。你是太子殿下当成宝护在手心里的,先前言官们论罪于你,不也被殿下压制下去了?你这一胎,必得他亲自来保。”
虞明汐晌午听过薛神医的话之后,整个人都有些精神恍惚。
见二太太还这幅打算,她脱口问:“可若是殿下下毒呢?”
这一瞬,她脑海清明,将三妹妹一月来的所有异常捋了一遍,便得到了答案。
是,就是殿下想要杀了孩子,甚至杀了她。
二太太闻言惊慌起来,手底下也没个轻重,几个巴掌抽在明汐的嘴唇上。
“你胡说什么!你是宫中亲封的侧妃,又是皇后养女,谁敢要你性命……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跟殿下耍小性子了?即已出嫁,便该以夫为尊——”
虞明汐听厌烦了这些话。
她打断二太太的喋喋不休,木着一张惨白的脸,哽咽问:“回去后,若女儿丢了性命呢?娘可会后悔?”
她已经有十一年未曾开口唤过“娘”。
五岁那年启蒙开智,她愚钝至极,没能博得父亲的关注和停留。是母亲说,她这样的蠢丫头,不配叫娘。
今日她终是忍不住喊了。
可母亲高高在上地靠在榻上,动了动嘴皮,没有任何回话。
在母亲眼里,终究没有她。
……
虞家被投毒的事情还在发酵。
七日之后,东宫派了个宦官来东院,告知二太太和老太太,说:
“虞侧妃回东宫当夜,不慎摔了一跤落了胎,太子殿下痛心之余,叮咛她调养好身子,奈何侧妃钻了牛角尖,又恰巧染上一场风寒,不吃不喝,不肯用药,今儿一早便去了。”
二太太只穿着家中常服,怔了半晌,问:“天使说什么,我怎么没听明白?”
那宦官又好声好气的重复一遍。
末了添一句:“还请太太节哀。”
这几个字一出口,二太太便像是发了疯。她扑上去,揪着宦官的衣领子要见她的女儿,要带她的女儿归家。
宦官眼中透着怜悯:“太太,东宫禁地,您万万去不得。便是想法子进去了,虞侧妃的尸身,也只能留在皇家坟茔呐……”
二太太嚎啕大哭出了东院,一身简服未换,车驾未套,就这么一步一步走去皇宫。
钱嬷嬷红了眼眶想要追上去,却被老太太拦住。
许是想起那同样陨落皇宫的女儿,她瞧着沧桑老态几分,垂下眸子道:“随她去吧。能发泄发泄,才好活下去。”
正午的烈日底下,二太太已经跪了大半个时辰。
从前,她是尊贵的靖安伯嫡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是自从嫁入太傅府,做了这二太太,她就忘了自己名唤赵若芙。
芙蕖本该出淤泥而不染;
可她却将唯一的女儿葬在了泥塘。
永安宫内。
大长秋匆匆进殿,弓身禀告:“殿下,东宫虞侧妃身死,其母跪在宫城外久久不肯离去,直言要见您一面,求您为虞侧妃做主呢。”
褚皇后才哄着女儿午睡片刻。
闻言,起身去了明间,才开口道:“她母亲,我记得是……靖安伯嫡次女?”
“正是。”
“靖安伯也老了,如今再不能为陛下驰骋沙场,他家长女还与夫婿常驻边关,是没底气惹是生非的。不必理会。”
不过,这虞二姑娘当真是不中用;
比不得当年她姑母的一根头发丝儿。
像贤妃姐姐那样的好棋子,死了可惜了。
……
二太太是被虞家的下人们架回去的。
几个粗使婆子将人夹在中间,抬上马车,怕不小心伤着主子,还特意挑了身上肉又软又多的挨着她坐。
须臾,马车停在东院门口。
她恍恍惚惚被人背着下了车,瞥见西院门口,三太太正抱了个襁褓里的婴孩遥遥看着。
婴孩……
二房的确有个出生不久的孩子,还是个女孩儿……
她叫,叫什么来着?叫————
二太太甩了甩头,忽然看到那孩子伸着手,对自己露出笑脸。
像极了明汐小时候。
对了。
对了对了对了!
她是叫明汐啊!是她的明汐!
她从婆子背上挣扎着下来,一瘸一拐,状若疯癫地直奔三太太过去,眼里只容得下怀中那个小小的生命。
“明汐,明汐,是娘啊,娘来接你回家了。”
她跪了大半日,滴水未进,这会儿脚下一个踉跄,竟然趴在地上久久起不来身。
襁褓里的女婴看着她,兴奋地叫嚷大笑。
二太太失声痛哭起来。
第24章
暮色四合时分, 谢西楼从外头打马归家,直奔苔园。
明月正歇在软塌上翻看几册风物志,见他进来, 阖了书笑问:“二爷怎的这般匆忙?衣衫也不在前头换了,还打算要出门?”
谢西楼握住明月的手,折身便往外走:“是要出门一趟。漱玉, 将二奶奶的披风拿来一件,你们都守在家中, 不必跟着。”
虞明月不知他是什么缘由,但也没多问, 跟着出了门。
拴马桩上是那匹顺拐马。
谢西楼抱着她上了马, 将人圈在怀中,打马飞奔而去。
虞明月侧身靠坐谢西楼身前,披风上的兜帽隔绝了秋日略带凉气的风。骏马疾驰,颠簸不已,她只好伸出手指,捏住谢西楼腰间的蹀躞带。
谢西楼单手控着缰绳, 拉着她紧紧搂住自己的腰。
明月被拽着,径直扎进了坚实的胸膛。
谢西楼压低声音:“明月,你二姐姐去了。”
“东宫那头给出的说法是先落胎, 后伤寒,一时想不开才没撑过去。萧珩只派了个宦官, 去虞府草草报讯儿。听决明说, 二太太已去宫城外闹过一场,人不大正常,这会子竟又去了西院,与丈母争夺一个女婴。”
明月听着这番话, 不由将谢西楼揽得更紧一些。
她与大姐姐都心知肚明,二姐姐或迟或早,总会走上绝路的。
她还正当华年,却被一些后宅事裹挟着,修成了今日这般不听劝的性子。若二太太亲自来劝,结果是不是能有不同?
到底是血脉相连的姊妹,明月没法不惋惜。
她忽然又想起,二姐姐名字里的“汐”字,还是祖父在世时亲自给定下的。
滟滟潮与汐,来往亦何为。
夜间的海潮气势磅礴,有万象更新的好意头。
可惜,直到最后,二姐姐都没明白那份寄予,生出只为自己而活的勇气。
明月吸了吸鼻子,将头埋在谢西楼胸前,闷闷道:“二爷,再快些吧。”
……
西院内,两方人马剑拔弩张。
二太太哭哭啼啼回家一趟,寻了老太太来为自己做主,非要将“明汐”抱回院里去。
老太太心知肚明,那是外室生下的七姑娘。
原先分家那日,三太太将孩子寻回来,二房也没吭声要领回去。三房满心觉着造孽,便好生带在身边,照养了小半年。
偏偏明汐死了,知道将孩子要回去了?
三太太平日里是顶好的脾性,与谁也不曾红过脸,这会子忽然言辞尖锐起来:“孩子生下这半年来,二房可曾给添过一件衣,制过一双鞋?二嫂怕是都不知晓,这孩子现如今有自己的名字,唤作明景吧?”
二太太听到这陌生的名字,用力捂住自己的耳朵。
不,她只要明汐。
只能是明汐!
姚老太太余光瞥一眼赵氏,蹙了蹙眉头。
明汐死了,若赵氏再疯疯癫癫的,保不齐,那靖安伯爵府真要打上门来。
她递个眼色,钱嬷嬷便喊了外头几个婆子进门,打算抢人。
虞明月却先婆子们一步,迈入了殿内:“宁国公府的人马即刻便到。我今日倒要看看,谁敢动我西院人一根手指头。”
婆子们犹豫片刻,瞧见主子铁青的脸色,又悻悻退出去。
明月却不打算再顾忌什么。
今日是虞家内宅事,她不愿谢西楼夹在中间为难,只许他在院中守着。即便如此,也足够心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