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决明一个愣神,险些没追上。
  明月来时,谢西楼已经干坐了半个时辰。
  她今日特意戴了幂篱,担心被外人瞧见拿去做文章,进了雅室也不曾摘下。
  谢西楼勾着脖子多瞧了一会儿,连个鼻孔都看不见,面上喜色变淡。
  虞明月没发现,坐在他对面,将三姐姐的传话一五一十讲了,问:“虽说如今与东院分了家,可若真冲着我回门的日子来,整个西院都脱不了干系。”
  谢西楼蹙眉,显然也没料到太子会对自己的血脉下毒手。
  如此狠辣的储君,他日登上大宝,谢家还能有个好?
  他摇摇头:“七殿下近日觅得一位神医,正用了新方子,颇具成效,王妃操持里外帮着隐瞒,只怕难以分神兼顾虞家。这事儿先瞒着他们,明日,叫决明将制好的银箸银匙,连着暗器一道给你送去府里。”
  “另外,既然知晓了他要用什么毒,事情可就好办多了。”谢西楼轻笑着,变戏法一般从袖兜掏出一只小葫芦,“这是上次殿下中毒后配制的解毒丸,怕我也中招,便随身带着。你收好了,咱们也好趁机立功,跟陛下表表忠心,再反咬一口不是?”
  明月:“……”
  太子不当人,你却是真的狗。
  好就好在,这狗是跟她站一边的。
  虞明月隔着幂篱那层薄纱,神色复杂地望一眼谢西楼,莫名竟生出一丝安心感。
  安心?
  ……也、也对,狗是人类最忠诚的伙伴嘛。
  将心头那点异样草草掐灭,她伸出手晃了晃葫芦里的药丸子,问:“都给我了,二爷还有吗?”
  谢西楼闻言,肉眼可见的心情大好,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雀跃,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五妹妹终于肯关心我了?”
  看他那副不值钱的样子,明月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心里却隐隐有几分受用。
  盛名在外的宁国公世子,鹤骨松姿,文武两全,受到多少贵女倾慕,私下里竟也有这般……凡人姿态。
  是个沾了人气儿的便好;
  成亲后,她也能活得更舒坦些。
  雅室内竹帘半卷,恰逢一缕夏风迎面吹来,将幂篱缓缓撩开。
  谢西楼惊鸿一瞥,只瞧见明月含羞带臊地瞪他一眼,随即半垂下眸子,弯了唇角,带着颊两侧的小小梨涡若隐若现。
  他又多瞧了一眼,趁人察觉前,慌忙伸出手,将两抹轻纱紧紧合拢。
  虞明月:“……”
  谢西楼:“……我是怕唐突了五姑娘。”
  明月憋着笑,歪着头打量他半晌,逗问:“这会儿子工夫,二爷怎的生分起来,不喊五妹妹了?”
  谢西楼也不好意思说,先前那是不由自主想要亲近她。
  索性轻咳一声,正色道:“的确是我逾矩了。如今世道,女子本就比男子受到的礼制约束更多一些。纵使我和国公府不在意什么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可世人悠悠众口,只唾沫星子,怕就能将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活活逼死。”
  “既真心以五姑娘为妻,我总该……为你考量的更周全些。”
  虞明月鲜少见到谢西楼正儿八经的样子。
  许是因为,少时便被丢去西北,见过生死、历过苦难、识得家国情怀,才叫他平日里刻意藏锋,只显露出几分随性不羁。
  可偏偏是这样的人,内里却拥有这个时代男子鲜见的品性。
  她似乎捡到宝了。
  明月莞尔一笑,掀开幂篱一角望向谢西楼,轻飘飘假嗔了句:“呆子。”
  ……
  呆子回到国公府,衣衫也不换,坐在书案前头,发出今日第十六次低笑。
  大晚上的,决明听得实在瘆得慌,蹑手蹑脚送了杯凉茶过来:“二爷,您别笑了,今儿晚饭用什么,您倒是给句明话啊。”
  谢西楼瞟一眼窗外天色,回过味来。
  想了半晌,道:“五妹妹爱用北地小食,叫厨房挑几道拿手的送来。”
  决明::“……”
  五姑娘爱吃人家在自个儿家里吃,您吃上一桌,还能送她肚里去不成?
  也罢也罢,好歹是愿意用饭了。
  决明就这么看着自家二爷好似害了相思病一般,每日练兵一归家,就掰指头数日子过活。
  八月初三,处暑才过,孟秋凉风起。
  谢西楼总算是等到了大婚吉日,去亲迎心仪的女子。
  明月这里,却因着还没睡醒,未见流露出半点欢喜来。
  实在是亲迎之礼太过繁琐了。
  昨儿的“铺房”虽没叫她操心,自有国公夫人请了全福人去操办。可对她这种到点倒头就睡的人来说,“上花夜”实在难比登天。
  上花夜便是亲迎礼的前夜。照例,当由族中太太为新妇亲手梳头,哭嫁并守夜。
  虞家才分了家,重任自然落到了大太太头上。
  于是,这一整夜,大太太和明月都在频频的哈欠声中度过。就连那点晶莹的泪花,也全是困出来的。
  卯时初,大太太为明月戴上最后的翠羽头冠,又一一收了诸位亲长的添妆礼,把盏对饮一二。
  虞明泽昨夜就回了家。
  她仔细想了数日,还是决定给妹妹的添妆礼送最有用的金银。
  整整一箱沉甸甸的金锞子银锞子带去国公府,是救急也好,吃喝也罢,总归能给妹妹添一份底气。
  辰时一刻,明月便要由哥哥背着上花轿了。
  出外求学一年,虞明澈长高了不少,已经能将妹妹稳稳当当背出门去。
  送入喜轿那一刻,明澈忽然生出万分不舍,不愿放妹妹去嫁人为妻了。
  明月隔着一柄喜扇,轻轻点了点明澈的额角:“二哥哥,秋闱之后,我还想吃崔婆婆家的旋炒银杏。”
  虞明澈哽咽着,将妹妹安置入轿中。
  “好,还有糖炒栗子,二哥哥都牢牢记着呢。”
  ……
  宁国公府内,大摆喜宴迎宾。
  前头再如何喧闹吵嚷,灌酒嬉笑,却是不用新妇再操心了。
  虞明月饿了一整日,这会儿只想寻一些吃食。
  有咬金在外头看门,漱玉帮她先摘了大冠,那东西太沉,压得人脖子生疼。
  主仆俩寻了一圈,喜房里头竟只有一壶茶水。
  实在饿的两眼发绿,明月索性盯上了床榻。
  时人有坐床撒帐的习俗。乃是新人成婚夜前,由多子多福的“全福人”往婚床上抛洒枣子、花生、桂圆之类,以祈福辟邪的礼仪。
  这会子也顾不得什么礼了,她盘腿往榻上一坐,捡一把花生枣子就吃起来。
  谢西楼佯装醉酒,提早归来。
  一进门就瞧见明月剥花生壳剥的正欢快。
  他挑眉冲着漱玉摆了摆手,行至榻前,俯身撑在帐架两侧,将明月圈在方寸之间,笑道:“我还当哪个山匪头子闯了喜房,原来,竟是咱们二奶奶。”
  虞明月绷着身子回眸,瞧见是谢西楼,又闻到一股浓郁的酒味儿。试探问:“二爷喝醉了?”
  谢西楼垂眸笑起来,顺着她的意:“嗯。”
  明月闻言,暗自舒了一口气。
  醉了就好。
  喝醉酒的男人,都不行。
  第23章
  一对儿喜烛燃爆灯花, 为这满室的静谧徒添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床帐方寸之地,实在逼仄,即便刻意移开视线, 似乎也免不了感受到二爷的呼吸和心跳。
  虞明月下意识往后倾了倾身。
  随即,那饿瘪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唱起了抗议歌。
  “咕——咕咕咕——”
  “咕咕————”
  谢西楼终于没法装醉,弯着腰轻笑了好一会儿。
  见明月眼刀子瞪过来, 才连忙温柔找补:“咱们二奶奶劳苦一整日,定然是饿着了。我已经叫决明先去厨房取菜了, 国公府的灶房娘子中,也有一位北地过来的, 且尝尝合不合你口味。”
  他一边说, 一边自然而然伸出手,牵着明月挪到床边,又蹲身帮她穿好鞋子,一同往外间去坐。
  这行云流水的一套实在太过熟练,宛若老手。
  可明月心里头明镜似的。二爷拉着她的手,没几秒就紧张到要冒汗了, 连同耳朵尖儿和后脖颈,也已经泛起了一层红晕。
  ……这怕是个比她还要白纸的小学鸡。
  她借着喜扇掩唇轻笑,才一落座, 外头叩门声响,是决明拎着五层的大食盒回来了。
  大婚当日, 新妇“不食少饮”乃是老规矩。
  怕外头那起子长舌的瞧见, 决明一路都贼眉鼠眼的,顺墙根底下速速溜回来。
  今夜夜宵以清河的下酒十五盏为主。
  主菜是螃蟹酿枨,鸳鸯炸肚,另有炙炊饼脔骨、肚胘、润兔小三样做插食。除此之外, 饭后还给备了一碟子番葡萄、大金橘和榆柑拼盘。
  虞明月肚里的馋虫被勾出来,眼巴巴瞧着满桌佳肴,十分敷衍地客气相邀两句,就大快朵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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