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季无涯:“怪就怪我势单力薄,不比衣家手眼通天,竟被衣非雪先找到你,还让你为奴为婢!”
  季无涯激愤不已,捶胸顿足:“不过不要紧,我会想办法将你解救出来。等会儿回去后,不必再跟着衣非雪了,你先去季禾那里,禾儿自会替我好生安顿你。”
  明晦兰嗓音一如既往地和顺:“多谢季掌门,可衣非雪救我回衣家,悉心照料,于我有恩,晚辈怎可忘恩负义。”
  季无涯:“你嘴上不说,心里是不是还怨我?”
  明晦兰双手交叠行了一礼:“季掌门,您真的误会了。明宗内乱导致宗族毁灭,晚辈只为惨死的亲族痛心,不敢怨天尤人,更不会心有怨怼恶意迁怒。祸因自家而生,恶果也该自家尝着。”
  明晦兰直起身,儒雅一笑:“虽说晚辈灵脉损伤不可逆,金丹干涸难以挽回,但褪去了天才剑修的光环,返璞归真,做个简简单单的凡人倒也不错。”
  “晚辈不会自怨自艾,定当好好活着,让九泉之下的父母幼弟、以及明宗全族得以安心。”
  季无涯眼眶一热:“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啊!”
  殿内其他季家长老百感交集,无不动容:“兰公子虽未及弱冠,论品德心志,乃吾辈之师。”
  殿外偷听的季禾当场一个爆哭。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历尽千帆,不坠青云。
  他真的,我哭死!
  季禾抹一把感动肺腑的泪花,见明晦兰从殿内出来,忙不迭迎上去:“兰公子,请这边走。”
  明晦兰温雅浅笑,指向反方向:“我走这边。”
  季禾:“您还跟衣非雪?”
  明晦兰言简意赅:“恩重如山。”
  季禾心如刀绞。
  兰公子这般人物,姓衣的你怎么忍心作践?
  还有他居然猖狂到单枪匹马的闯寒月剑阵,季家引以为傲的剑阵!
  妈的!
  闯就闯了,竟然还那么轻飘飘的给破了!
  妈的!
  ……所以怎么就那么轻易的破了呢?
  还,还挺厉害的嘛!
  *
  风潇递茶给衣非雪:“从寒月阁回来就一直不吭声,在想什么?”
  衣非雪拄着下巴出神:“没有。”
  风潇笑了笑,说:“你方才闯剑阵那架势,真骇人。”
  衣非雪懒懒道:“不堪一击。”
  风潇乍然:“你以为我在点评剑阵?非雪,我是在说你闯剑阵的目的。”
  衣非雪也不揣着明白装糊涂,直言道:“明晦兰就算只剩半口气了,也只有我能宰他。”
  风潇眼角抽搐,有点被麻到:“你们是宿敌,就算死,也只有对方有资格杀,对不对?”
  衣非雪不置可否。
  风潇在心里想,这便是强者之间的奇妙执念,惺惺相惜吧?
  纵使明晦兰再穷困潦倒,也只有衣非雪能嘲笑他作践他。
  *
  风潇忽然想起半年前明宗出事那会儿,听说满门被屠,从宗主到沙皮狗无一生还,当时正在床上养病的衣非雪足足呆了几十秒,等到手里浓黑的汤药全都凉透了,他才问:“明晦兰呢?”
  风潇觉得明晦兰这个宿敌死翘翘了,对衣非雪来说肯定是人生一大快事,所以坦言道:“当然也难逃升天,死了吧。”
  也不算夸大其词,凡是到过明宗现场一睹惨案的人,都会这么判断。
  衣非雪一口闷了汤药,奇苦无比,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然后掀被子下床。
  “我去找他。”
  风潇:“?”
  “他不会死的。”快速穿衣的衣非雪勾起唇角,露出飞扬轻狂、不容置疑的笑,“不是我动的手,他怎么可能死?”
  *
  “我脸上有花?”衣非雪瞪风潇一眼,风潇这才反应过来盯着小表弟看很久了。
  风潇轻笑一声:“我就是觉得你呀,外表看起来凶巴巴的,其实……”
  风潇故意卖关子,想等衣非雪接话,衣非雪偏不接,风潇自找没趣的蹭蹭鼻子,也无所谓唱独角戏,接着说:“他当时自身难保,别看北域三宗平日里师兄师弟的叫,亲的跟一家人似的,其实各怀鬼胎,都想一统北域。明宗这一倒,趁火打劫的人可不少,尤其是侥幸存活的还是少宗主,保不齐他爹临终前托付了什么传家之宝。”
  衣非雪哂笑道:“别光说人家,咱们中土四世家不也天天道友兄台的叫,亲的恨不得睡一个被窝,等你睡着了,把你捅成筛子都算轻的。”
  风潇无奈:“别转移话题。”
  衣非雪哼了一声。
  风潇扶额:“你究竟是恨明晦兰更多,还是惜明晦兰更多?”
  风潇把衣非雪杯中冷掉的茶水倒掉,重新续上一杯热茶,说:“与其说你把他囚在身边当奴隶报复,不如说你将他留在眼皮底下庇护。”
  衣非雪沉静的面容无懈可击。
  “砰、砰、砰、”,外面传来三声敲门。
  第7章
  景阳春雨独特的茶香隔着门扉飘进来,幽韵扑鼻。
  不用尝便知肯定是七分烫口。
  “进。”
  明晦兰端着茶盘进来,放到八仙矮几上,从茶壶里倒茶水斟满茶碗,盖上茶盖,再奉给衣非雪,训练有素的道:“公子请用。”
  衣非雪从容接过来,左手端茶碗,右手掀茶盖,边用茶盖的边沿轻刮茶水上的茶叶,边回答风潇的话:“养好了再杀,玩腻了再宰,表哥不懂?”
  风潇措手不及差点打翻茶盅,本能看一眼明晦兰,却见兰公子神态自若,仿佛全然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事不关己的做好身为奴隶的分内事。
  衣非雪觉得挺好玩的,又喝一口清茶,干脆直接对明晦兰说:“放心,至少我现在不会杀你,想杀你就不会救你了。”
  “什么?”明晦兰好像真的置身事外,心无旁骛,根本没有听墙角似的。
  明晦兰放下茶壶,言语温和:“我这条命是衣公子救的,恩如再生父母,衣公子何时想要,随来随取。”
  “咳,那个……我还有事。”风潇本想趁机品尝兰公子的茶艺,但隐感气氛不太妙,还是留下回再品茶吧。
  “我就先走了,明日寿宴上见。”风潇离开时,还贴心的把门窗关好。
  衣非雪把空的茶碗交给明晦兰,明晦兰从衣掌门眼中读到“再来一杯”的命令,立即斟茶,奉茶。
  衣非雪没接,看着明晦兰说:“兰公子真是菩萨心肠,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即便这恩情里掺了水分,还是毒水,你也报之以歌。”
  明晦兰:“衣掌门又想唾我虚伪?”
  衣非雪眯眼笑起来,像个调皮捣蛋的孩子:“你怎么知道?”
  明晦兰像个纵容又无奈的大人:“我究竟是哪里让衣掌门误会了,衣掌门对我的成见经久不衰。”
  衣非雪神情凉凉的睨着他。
  最初对明晦兰这个人,衣非雪深恶痛绝到了连“明、晦、兰”三个字、单独拆解开听到后,都要心里咯噔的严重程度。
  人家芝兰君子则不然,提到他衣非雪这号人物,面上神情为之亢奋,言语间满是称赞对方风华绝代的虚怀若谷。
  这就显得衣非雪嫉贤妒能,小肚鸡肠。
  那又如何呢,衣非雪从不否认自己心胸狭窄。
  成长到十岁后,心智成熟了,心胸也宽阔了那么一丢丢,至少允许别人在他面前提明晦兰这个人了。
  更在三年前正式跟明晦兰接触后,有意识的了解这位明少宗主,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之前觉得明晦兰和他弟弟明隐竹长得不像,似乎不是一个妈生的。
  结果还真让衣非雪猜中了。
  明晦兰现在的母亲,是他爹明如松的续弦,而明隐竹是这位续弦生的孩子,虽同父异母,但兄友弟恭,感情深厚。
  而明晦兰的后娘对他更是视如己出,每次被严厉的明宗主罚跪时,这位柳娘都要苦口婆心的给明晦兰求情。
  至于明晦兰的生母,据说只是一介散修,被明如松一见钟情后,和家族据理力争换来了婚姻自由,毅然决然的跟毫无背景和靠山的散修结为道侣,一时传为佳话。
  可惜那女子福薄命薄,诞下明晦兰后外出除妖,受了重伤,元气大损,境界连跌几层,身体日渐衰弱,没多久就病死了。
  然后和发妻伉俪情深至死不渝的明如松不到一年就另娶新欢了。
  啊这?
  衣非雪忍不住阴谋论,别是明如松早就跟柳娥勾搭成奸怒而杀妻这么狗血吧?
  幸好不是。
  明晦兰亲娘重病期间,明如松衣不解带照顾在床前,操劳的两鬓皆白,更是每逢初一十五亲自到神庙里进香,从山脚下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七步一叩首,为发妻祈福。
  如此深情厚谊,整个大陆的人们都侧目动容,夸赞道:明如松之深情,可比当年的扶曦尊者。
  然后秒打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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