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可怎么经过你的手,做出来食物的味道就各有千秋,我们大家伙儿百吃不厌?虽然有几样我从未在外面见到过,可我们大部分平头小老百姓做饭,几乎做什么都是一个味道。”
  食肆中总是吊着一锅高汤,贺梅从那口锅中舀上几勺,兑进调好料的碗中,再次搅拌。
  贺梅:“大部分做饭难吃的人,对做饭都存在很深的误解,比如大火炒菜会很香,长时间的炖煮会出味,调料有什么放什么,甚至越多越好。
  可实际上,只有在恰当的时机,用合适的火候和调料、放入对应的食材,才能得到预期的效果来。早了晚了,或是顺序颠倒,都会影响到最终的味道。
  而普通人做什么都是一个味道,原因在于不了解食材的特性,不管做什么,都是那套换汤不换药的烹饪法子,自然会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虽然看似翻来覆去用的总是这些调料,可每道菜所用到的比例,终归是不一样的,可能这道菜放了生抽,那道就没有。而且放与不放,背后都有其对应的目的,死记硬背菜谱可不行。
  比如刚才我放了老抽,就是为了让面汤的颜色变得好看,若是只用生抽,汤色瞧起来会相当寡淡。再比如,我还添了沙糖,不是要使面汤发甜,而是为了吊出汤底的鲜味,且食客根本吃不出一丁点甜味。”
  说着话,她团吧团吧,取一人份的生面,下入烧开的清水锅中煮,期间点入一些冷水。
  赵芸:“贺娘子这是要做什么面?怎么汤底看起来不像是你常做的片儿川?”
  锅中平静的水面再次咕嘟咕嘟泛起泡沫,像是大大小小的珍珠争相恐后地从水底翻涌而出。
  贺梅夹起适才做好放在旁边盘子里的煎蛋,埋在装有面汤的白底忍冬纹瓷碗中,然后将煮熟的面条从锅中捞出放入碗中,“这是阳春面。”
  她最后再在面上撒些葱花和海米,淋上千里香葱油,放在托盘上,亲自送去那清瘦女子所在的包厢。
  身后,赵芸奇道:“咦,那食客是怎么回事?竟然引得贺娘子你丢开灶台不管了。”
  想到看过那女子后,心中隐隐的猜测,贺梅面上一凛。她垂下眼睛,未做回应。
  清瘦女子既然竭力作正常态,那么她也最好用对待正常人的态度和她相处。
  贺梅声线平缓:“您要的盲选,请慢用。”
  女子方才还闹着问她要酒喝,这会儿看到清汤寡水的阳春面,却并没有像是她预想的那样嫌弃,反而默默地从箸桶中取了双筷子,伏首苦吃。
  看似简易到了极点,唯有白面绿葱而已,可这面的滋味委实不差。素白色的面条韧糯滑爽,海米小而鲜美,葱油和猪油的香味浓郁四溢,面汤清淡爽口。
  等这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吃到底下,一只黄澄澄的煎蛋才逐渐显露出来,像是灿烂的小太阳那般温暖。原本刺痛的胃,继那碗蜂蜜水后,得以彻底平静下来,温顺舒适。
  这样简单的面,平平淡淡,普普通通,可清瘦女子吃着吃着,不知何时,竟然已是泪流满面。
  她带着几分恼怒抬眼瞪向贺梅,“做得确实比她好吃。你在这面里放了什么?你知道我今晚想要做什么了对不对?怎地不继续劝了?”
  贺梅丝毫不愠,也不过问女子所说的那个“她”是谁。
  她走向包厢内的小柜,从中取出一条崭新的棉帕,递给女子擦泪。
  这是吴丽来食肆后一段时间,她特地想出来的点子。餐饮没有“餐巾纸”多不方便?
  请吴丽特制帕子,既可以帮她们母女改善生活条件,增加收入;又可以因帕子的花纹特殊漂亮,食客日常拿来用也很相宜,只要他们在旁人跟前用了,和行走的广告宣传也没什么区别。
  如此一来,看似亏本免费赠送的帕子,久而久之反而可以成为她们一窟鬼食肆的另一张名片。
  贺梅抿抿唇,不答反问,“这一碗可够了?其实是不够的吧?”
  女子嗤笑一声,“明知故问做什么?我又不是出不起铜板。不是说大名鼎鼎的一窟鬼食肆,厨子技艺高超么?还有什么花样,你们就一一呈上来吧。”
  贺梅点点头:“既然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点到为止刚刚好,还有客人等着吃饭。
  见贺梅转身就走,女子提高嗓音,“你站住!”她失神喃喃,“你既然看穿了,为什么不劝?”
  已经掀起帘子的贺梅回过头来,“既然您想知道,下次来的时候试试看,说不定我就会告诉您答案。”
  她顿了顿,“金银花又名忍冬,它的叶子虽然经历了凌厉的寒冬,却始终不会凋谢,直到来年开春长出新叶子为止。春天会来的,或早或晚。”
  闻言,女子低下头看了一眼左手中攥着的帕子,上面俨然绘着的正是忍冬花纹,骤然间便失了神。
  贺梅快步朝厨房走去,和跑堂的孙月打了个照面。
  孙月:“贺娘子怎么亲自去上菜了?”
  贺梅:“不是什么大问题,我这不是回来了嘛。还有什么菜需要做?我这就加快进度。”
  孙月便将刚才记下的单子一一报给她,食肆恢复了往日的节奏。
  待送走最后一波用夕食的食客,食肆内全是自己人之时,孙月这才问贺梅,“贺娘子对那位女子说了些什么?她最后竟然是肿着眼睛走的。”
  钱琳大点其头,“奇怪的客人咱们也不是没有见过,可像她那样的,可真是破天荒的头一个。”
  敏感的吴丽沉吟片刻,“我总觉着,她就算是自戕了也不意外。”
  正说着,食肆的大门被人叩响,孙月站起身来前去开门。
  贺梅:“还是吴丽看得准,不过她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了,我希望最好是这样。”
  不多时,一身月白色长衫,挽着松垮发型的林靖跟在孙月的身后走了进来。
  正好听到贺梅同伙计们说着什么“情绪其实连接着肠胃,美食不止传承着文化,若是做得好了,还可以达到治愈人体,甚至心灵的功效……”
  一见是他来了,贺梅腾地站起身来,“你吃晚饭了没?要不要一起用些?我这就去给你拿碗。”
  林靖:“不必。”
  如今夜宵用不到她,贺梅同伙计们打声招呼,干脆利落地跟着林靖出了食肆。
  什么叫秀色可餐?这就是了。她只要一看到他的脸,什么疲惫都会忘却。
  林靖莫名其妙看她一眼,“梅梅在笑什么?”
  贺梅不假思索,“我在笑你。因为无论你站在哪里,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我只要看到,就会觉得很开心。”
  林靖:“……”原先抿着的唇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林靖:“梅梅刚才在聊什么?”
  贺梅:“我在说自己的职业理想。”
  林靖:“?”
  贺梅:“今日食肆里来了个有些不太开心的食客,我就在想,应该做些什么来使得她开心起来。明明可以做的食物那么宽泛,可我最后,还是选择了一碗看起来相当寡淡的阳春面。食物,本身就该是有温度的。”
  第71章 星汉七夕明
  林靖目视前方默默听着, 垂在身侧的手稍稍抬起便往下回落,却被贺梅寻来的手给捉住。待重新反应过来之时,两人已是十指相扣。
  贺梅:“当初我一门心思想要成为厨子, 在实践中掌握了不少烹饪的技巧。虽然不能说对所有的菜肴都做到精通,可也能凭着前面的经验做个八九不离十。
  可是后来等食物做多了,似乎来来回回都是那么回事, 最初的趣味性逐渐消失, 直至殆尽。然而工作还要继续, 只能麻木地像是提线木偶一样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夜穹之上, 朗月若弓,射出星箭。繁星点点,烨烨生辉;彩云朵朵, 绵绵流转。苍翠的树木们静伫在半明半暗的夜色里, 随着晚风潇潇轻舞。
  粼粼的水光倒映着天空,漫天的星光点缀其上,像是洛神温柔摆动的水缎。
  林靖:“后来呢?”
  贺梅:“后来我就在想,一方水土, 养育着一方人,某地看似司空见惯的食物, 换做别处, 就可能闻所未闻, 不同地方的人们吃的总是会存在这样或是那样的差别。南米北面, 南甜北咸便是最好的例子。这样的表面背后, 其实潜藏着深厚的文化底蕴。
  看似不起眼的一碟菜, 一碗面, 一盏汤, 一旦和历史人文或是传承联系到一起, 就会给人带来不一样的感受。古人旧事虽然都涅灭在沧桑的岁月里,后人却依然可以从一粥一饭中,隐隐捕捉到他们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这些历史虽然不曾在你们大越朝出现过,可我想林晶晶你一定可以理解那是什么意思。
  比如说,月朝的某个皇帝从南京迁都到了北京,原本多为南方人爱吃的鸭子,疑似也因此在北京大兴。
  再比如说,赵朝所在的东京地处北方,灌汤包和菊花直至我们后世也是闻名遐迩。可后来迁都南下,所在的那座南方城市,也有了小笼包、白菊和北方人才爱吃的汤面,更别提那碗饱含着国仇和乡愁的鱼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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