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添过香油钱,她四处打量一番,寻了个面善的小沙弥,“小师傅,你们寺里的清妙大和尚可在?”
小沙弥双手合十,对她行了一礼,“在的,娘子您找他何事?”
贺梅:“我有疑惑缠身,已经困扰多日。小师傅可否方便代为通传一下?就说贺梅有事找。”
小沙弥应承下来,不多时重新回来木兰树下找她,“娘子请随小僧这边来。”
贺梅深吸一口气,跟着他穿过几个圆形拱门,到了一处相当清幽的禅院。
清妙和尚笑吟吟地同她打了一个招呼,“娘子好久不见,你的素斋和尚我甚是想念。”
这个说法和苏起简直是如出一辙,将她原本紧张的情绪彻底冲淡。
第62章 独自莫凭栏
急雨自低云处跌落人间, 枫香树的木脂香自在飘散,水杉安宁地站在路边,目送着伊人井天蓝色的裙摆绕过芳甸。
寻仙湖水涨至与岸相平, 雨滴跃进浩淼的湖水之中,在秘瓷色的天光下闪过点点碎银。夏荷在风中轻舞,粉白的荷花或开或闭, 落红飘摇而落, 被潜浮水底的鱼儿拖拽下沉。
贺梅撑着油纸伞站在拱桥上, 望山, 望水,观物,观心。
清妙并没有像是她所预想的那样, 将林靖的事和盘托出, 却也给她点明了一句话,“因爱生忧怖,由情自痴缠。爱深无怨尤,情浓近佛心。”
一双鸳鸯在雨中凫水而过, 在湖面划开两道水痕。
它们倒是成对又成双,不像她和林晶晶, 两地离愁, 爱藏于心, 却难以宣之于口。
怪不得诗人都说“独自莫凭栏”, 确实会有无限的感慨萦绕在心间。
骤雨转疏, 贺梅继续朝前走, 倏然福至心灵。
林靖的“靖”字里有一个“立”字, 他也果真名副其实。而双立的名字, 不就是他给取的?
之前她总是劝勉来找自己做感情大师的朋友, 不要为了“谈恋爱”而“谈恋爱”。或许情侣间需要一些仪式感,可日常也避免不了平平淡淡的生活琐事。
只要和喜欢的人待在一起,哪怕什么也不做也足以让人的心情感到愉悦。
陪伴是最常情的告白,既然已经相爱,虽然还不曾真正相知,却可以做到相守。
远山如黛,佛塔静伫,澹澹的水泽上飘起朦胧的雾气,袅袅琴音自前方传来,令人耳目一新。
贺梅闻声望去,一扁孤舟在水面恣意横斜,一只翠鸟停在船篷的前沿,歪头静静聆听。
弹琴之人坐在舱内,她只能隐隐窥得那人出尘的背影,如瀑的墨发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浮动,无端惹人心痒。
明明看不见船主是为何人,可她就是有一种预感,他是林靖。
贺梅继续前行,凑近水岸,本欲呼唤林靖的名字,却不忍打断他空幽的琴音,于是干脆撑伞立在那里,做个阒静的听众。
琴音悠悠和着雨声,回荡在此方天地,有种莫名的意境,使得她原本浮躁的心蓦然为之一清。
听着听着,贺梅突然想起哲人弗洛姆曾经说过的经典名言,他说“爱与成熟度无关”。
并将爱分为两种。一种是不成熟的爱,即“因为我需要你,所以我爱你。”
第二种则是成熟的爱,即“因为我爱你,所以需要你。”
大家从小就听着一个又一个爱情故事,或是甜蜜或是心酸,或是向往,或是唏嘘,与此同时,也在寻觅属于自己的人生伴侣。
不成熟的爱似乎大行其道,因爱生怨尤,因爱满足一己私欲的故事也不是没有。只是当局者深陷其局,看不清状况,也认不清自己。
林晶晶一直值得她去依赖,却也不曾阻拦她去开他并不喜欢的食肆,从未以爱的名义去绑架她,更没有引导她变成他所喜欢的样子。
而他却愿意违背自己的本性来爱她,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一定很辛苦吧?
他现在唯一对她的所求,不过是希望她常回去小孤山的红梅小筑看看自己。这不正是“因为我爱你,所以需要你。”
豁然开朗的贺梅含笑听完一曲,毫无顾忌地对着寻仙湖上的那小船大声叫响自己心上人的名字,“林靖!林晶晶!瑾之!”
将要再次奏响的琴音为之一止,那只小舟摇摇晃晃地朝着她所在的位置行驶过来。
一只玉色修长的手自船篷中向她伸出,贺梅杏眼微弯,提裙上了林靖的船。她侧身将缃色的油纸伞转上一圈,散去伞上残余的雨水,而后轻轻收拢放好。
“这样的雨天,梅梅怎会在此逗留?”林靖看向她,眼神贪恋。
贺梅:“你不是也在这里,雨天弹琴?”
林靖敛下长睫,闭口不谈。
贺梅紧盯着他脸上的神情,意味深长地道,“林晶晶你不妨猜猜看,我所来的方向是哪里?”
林靖复又抬起凤眸看向她,语含试探,“……可是昭德寺?”
贺梅红唇微勾,半是试探半是挑衅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足以让他听得分明。
贺梅:“是啊,我去求姻缘,和你在一起的那种。”
林靖:“……”
他喉结微动,侧过脸去,嫣红的耳垂随着他的动作一闪而过,而后重又藏在墨色的长发之下,让人恍如错觉。
贺梅:“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要我嫁给你嘛?现在怎么没有半分动静啦?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你行不行林晶晶?”
林靖呼吸一滞,心脏遽然间漏跳一拍,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贺梅所言。
贺梅见他的俊颜也被耳朵传染上一丝淡淡的绯色,将手臂撑在膝盖上,以此支颐,嘴唇上翘,欣赏慌乱的林靖。
林靖:“……”
贺梅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声,“唉——”,成功引得林靖再次朝她投来一眼,她故作无奈地道,“既然你不想再继续求娶,我也没有办法。也不知道反过来向林晶晶你求婚,你会不会松口答应。”
林靖:“……”他忽然很想找个东西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嘴,却苦于没有工具。
脑海中不期然闪过苏怀虚当初神神秘秘拿给他看的“压箱底”的“好东西”,林靖彻底面红耳赤。
他喉结微动,看了一眼贺梅上下翻动说个不停的红唇,蓦地觉得伏天着实燥得厉害。
他闭上双眸,在心中默念“……既有妄心,即惊其神……”,又中途折转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勉强压上一压心中欲念。
最后实在忍无可忍,“梅梅这是要去哪里?瑾之送你。”
贺梅老神在在欣赏他慌乱的模样,“本来是想去小孤山找你和双立,既然现在已经碰着了你,自然是——哪里也不用去了。”
林靖的心跳得更快了。
贺梅:“你怎么又变得不爱说话了?之前追我的时候,不是很会撩嘛?”
她撅了撅嘴,红若樱桃的嘴唇似乎在勾人采撷。
林靖:“……”
他因此不敢再看贺梅,唯恐自己灵台失守非礼了她。
林靖急中生智,想起最近新谱的曲子,“瑾之奏琴给梅梅听可好?”
竟是全然忘却了当初对着俗人不弹琴的原则。
见贺梅欣然点头,他将船划至重重的藕花深处,避开拨云而出,再次灼人的烈日。
淡淡荷香在微风中送来一丝凉意,萦萦琴音复又响起。贺梅虽不通晓音律,却也听得出这首曲子已经和她曾经听闻的有很大不同。
之前的琴音泠然作响,暗含冰霜孤绝之意,而今却缠绵悱恻,婉转动听。
等林靖一曲抚毕,贺梅将心中的疑惑抛出,“这首曲子的名字叫什么?还怪好听的,和你刚才的和之前的,完全是两种风格了。”
林靖望向船外翠衣粉裙的荷景,不动声色,“……此曲无名,或可名之为无题。”
贺梅一挑眉毛,若有所思,“不是《凤求凰》?是谁人所作?”
林靖:“……正是在下。”
他眼眸幽深地回看贺梅一眼,“凤求凰虽为名曲,作曲之人却在得到心上人后有二三其德之嫌。故而此曲断然不会以其为名。”
像是没说什么,却似乎什么都说了。
贺梅想到他曾经同自己提起,“鹤一生一世只有一个伴侣,一旦认定,生老病死,不离不弃,绝无二心。”忍不住莞尔一笑。
他的话总是委婉含蓄,可却也动听十足,只要她能够听懂,而她似乎已经可以有些听懂。
她抿住双唇,心中忍不住生出一股雀跃的喜意,只要能够在彼此身旁,不就已经是“在一起”了吗?
何必纠结在“在一起”,而将大好时光都浪费,将美好韶华蹉跎掉?既然了悟,就要懂得珍惜。
贺梅:“像是《无题》这样的曲子,可还有别的?我没有听够。你的琴艺这样好,可除了初来的那日,和客栈的那次,后面一直都没有机会听到,今天能不能让我听个饱?”
作曲这样难的事情,又不是批发大白菜,说有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