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这样荒谬的事情,鄙人行商多年, 还是头一次见到。如今铺子尚未营业, 就先行把客人给吓怕了, 这可如何是好?”
  他如今和贺梅是合伙人, 两个人的利益捆绑在一起, 自然对铺子的盈利状况十分上心。
  对他的质疑, 贺梅不仅丝毫不恼不慌, 还老神在在地宽慰胡彦:“我恨不得能够再闹得大一些, 彻底把坊间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到时候才好打出名声呢。胡老哥您大可放心,我绝对不会弄巧成拙。”
  胡彦见她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长叹一声,“但愿如你所言”然后摇摇头,背着手走了。
  贺梅耸耸肩,继续培训自己的员工。
  这几日她的效率极高,现在不止铺子里的一切皆已处理妥当,就连帮厨、账房、跑堂都招来了。其中最为紧要的,是她选了一个巧舌如簧的大娘,在店里帮忙说话本子吸引顾客。
  大越朝经济繁荣发达,官家开明,主张女子接受教育,学习文化知识,因此时人无论男女,皆喜风雅。
  受前朝开放风气影响,大越朝女子的社会地位对比贺梅所知的某些保守朝代来说,相对较高,女子可以出门拥有自己的工作。是以贺梅请那位大娘在食肆之中做说书娘子,并不算太出格。
  交代好旁的伙计,她唤来那位名叫李芙的说书大娘提前排练。
  待听到中间,贺梅实在是忍不住了,她抬起手,示意李芙暂且停下。
  贺梅:“‘明不能谢柳开花,暗藏着山妖水怪。’这处,芙娘子可不可以再压下音调?营造一种有大事情发生的氛围感。您现在讲得有些平淡无奇,没有太多情感,很难钓起人的胃口。”
  李芙为难:“这样文雅的句子,很难让人不一本正经地念出来呀!女子中鲜有人可以说书,真担心奴家难堪大任,辜负了贺娘子的期许。”
  她又迟疑道:“如今外面盛传咱们食肆如何荒诞,贺娘子的话本子开张之日能否被精彩地演绎出来,就显得尤为重要。
  依奴娘拙见,贺娘子不如去请个说书先生,那样更为稳妥。若是被奴家搞砸了,实在是让人无颜以对。”
  贺梅灵光乍现,提点她:“平日里您和坊间的娘子们,是怎么凑在一起说小话的,按着那个调调来就对了。”
  李芙一拍大腿,“那贺娘子可算是找对人了!”
  她重头再来,果真将书生吴洪如何巧遇从前邻居王婆,王婆做媒,撮合他和李家乐娘成亲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
  上一遍她讲,李乐娘的陪嫁丫鬟锦儿在某日清晨偶然在吴洪面前现出鬼形之时,显得略显寡淡。这次却是有鼻子有眼,说她李芙就在现场亲眼目睹,估计听者都会相信。
  李芙顺顺利利说完上次卡壳的地方,对接下来的内容游刃有余:“吹开地狱门前土,惹引螂都山下尘……邪正尽从心剖判,西山鬼窟早翻身。”
  竟然一气呵成。
  待她说完,贺梅才发现自己早已被李芙所描述的场面深深吸引,为吴洪和他朋友一路上遇见形形色色的鬼提心吊胆,为吴洪发现王婆等人死去多时心惊肉跳,更是为最后出场的癞道人捉拿鬼物痛快淋漓。
  最妙的是,除却这个话本子中的诗词和故事大概内容是她提供的以外,其他的扩写描述,全是李芙自行发挥。一场书说下来,令听到的人欲罢不能。到时候配上茶水点心,或是美酿佳肴,足以揽客制胜。
  贺梅给她续上茶水,“芙娘子果真厉害!我明明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却还是被您口中的描述深深吸引!”
  李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疑惑:“贺娘子为何要把咱们的店名叫做一窟鬼食肆?明明这个名字和咱们店卖的食物饮子,是八杆子也打不着的关系呀。”
  贺梅:“经费有限,铺子略偏,又想赚钱,只好让人口口相传,提前弄出些名气来。后面也可以借此积攒人气,吸引食客。”
  铺子里现在就差些字画装点门面了。想到这里,贺梅便打算家去,问问林靖他的那些朋友们什么时候方便。待办过许诺给他们的宴席之后,她的食肆便可以彻底运作起来了。
  自那日她不经意间表现出对鳊鱼的喜欢后,林靖总是不着家,偶尔还会带条他亲手钓到的鳊鱼回来,只是变得更闷更不爱说话了些,也不知道会不会理她。
  残霞夕照,暮色初上,杨柳始飞白絮,杏花终降粉英。晚来韶景盛,海棠春色浓。夜鹭触动枫杨梢头西行而去,端得自在快活,巷边人家种的姚黄魏紫牡丹争奇斗艳,尽态极妍,全是国色天香。
  村居远处的田地被潺潺流水环绕着,放牛的牧童不知贪玩去了何方,一只寒鸦站在水牛光洁的脊背上,随它一同走向家的方向,四起的烟火融入夜色,天空挂起如钩新月。
  贺梅紧赶慢赶,待到了红梅小筑之时,看到厨房上空炊烟将消未散,便可知道林靖已经做好了饭菜。她直接洗干净双手步入餐厅,双立和他果然都在。
  她定睛一看,不出所料,今晚桌上依然有鳊鱼,顿时觉得无奈。
  贺梅:“林瑾之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是不用日日为我钓这个的。”
  林靖:“……那贺梅姑娘喜欢吃什么?”
  贺梅:“你不必为我过于费心,毕竟你做什么我都会吃。”
  林靖就是这点好,她不愿意提,他也不会像她那样打破砂锅问到底。贺梅由此再次想起他的好来,就越发觉得多话爱追问的自己给他添了不少麻烦,毕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一时间神情显得有些落寞。
  看她突然变得萎靡不振,林靖轻咳一声:“贺梅姑娘心心念念的雨前龙井茶,靖的好友今日送来了些。”
  贺梅倏地抬起头来看向他,眼睛里像是装了小星星,在油灯下亮晶晶。
  林靖敛下长睫:“县丞章西村贺梅姑娘可有印象?他回信给我时曾答复道,贺梅姑娘若是需要大量的茶叶,可以先向榷货务缴纳钱帛,换取茶券去相应山场提取即可。”
  贺梅:“!”
  他若是不说,她最近忙着打理食肆,基本上都快要忘记这茬事情了。
  她急急询问,“你朋友送来的,是不是新鲜的茶叶?”
  林靖一愣,“自然是炒制好的。”
  贺梅叹气,“有总比没有好,就是不能给你做什么花茶了。”
  林靖:“……”她每次总能俗出点新意来。
  见气氛突然间有些尴尬,双立赶紧给没话说的两人递台阶:“梅姐姐、先生吃饭吃饭,再不吃饭菜就要凉了。”
  贺梅在林靖身旁坐下,红烧鳊鱼卖相不错,只是糖放多了有点儿甜;凉拌苜蓿味道不错,只是焯水的时间长了有点儿老;莴笋木耳炒山药味道口感无功无过,只是切片有厚有薄;只有莼菜汤炖得恰到好处。
  这样不完美的菜肴,却让她想起了家的味道。
  小时候爸妈在路边摊或是菜市场随意买上的一小把菜,在家中不大的厨房中随意发挥,有时候可能临时缺少某种调料,偶尔还会炒糊炒焦,刀工说不上完美,技术谈不上专业。朴朴素素,平平淡淡,甚至一点儿也不精致,却能让人在其中吃出耐心、关爱和包容。
  贺梅吃得开心,林靖坐在她身侧,身上如雪般清冷的气息肉眼可见地消散不少。她从余光中不经意间看到他微微弯起的嘴角,讶异地仔细去瞧,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只当是自己累出了幻觉。
  笑话,不年不节的,又没什么喜事可言,林木头怎么可能会闲得没事,在吃饭的时候傻笑?她当真是瞌睡糊涂了。
  由于晚饭吃得多,虽然困极,但是也不好就此躺下睡觉,贺梅便取了问张师傅他们要来的边角料软木、和自己前些天捡来的鹤刀翎羽,做起手工来。又拿了几个铜钱,用软毛自制一个毽子来玩。
  她心灵手巧,不费什么事就做好了。拍子做不了那么精细,是张师傅他们给她拿木板简单做的,看起来像是光秃秃的加长加大版乒乓球拍。
  月光皎洁,院子里施展不开,贺梅拿起这几样新鲜玩意儿,打算喊上双立去外面玩。恰好撞见林靖一个人在梅园之中踱步,口中似乎在念些什么。
  贺梅:“林瑾之你在自言自语说什么?”
  林靖:“……”
  他闲来无事,观月方知清明将至,遂感叹时光流逝,即兴浅吟几句诗词抒发胸意,自然不足为外人道。
  贺梅突然想起马上就是清明节,想来大越朝的人多半也会放假,自己的宴席邀请众宾客倒也方便。
  贺梅:“清明快到啦,方便请你、苏起,还有你们那些好友,去咱们春分那日所去的地方宴饮吗?”
  林靖淡淡朝她看来,微微颔首:“自是可以。”
  他突然发现她手中拿着的东西甚是眼熟,遽然拧起了眉头。
  【作者有话要说】
  灵感来自话本子《西山一窟鬼》,《梦梁录》有记载,临安瓦间王妈妈茶肆名一窟鬼茶坊,文人雅士常聚集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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