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对伙计乙说:“劳烦小哥帮忙把那老顽童请来。”
  伙计乙咧嘴一笑,“何须我请?贺娘子直接去后院便是。自昨日你来过后,他没事就在游廊那里打转。知道的,是他急着贺娘子的美食来投;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老爷子在院子里丢了银钱在找,或是等着天上掉馅饼咧!”
  贺梅忍俊不禁,要是她将来的客人也和这位老顽童一样对她的手艺追捧成这样,何愁没有利润来养家糊口?
  她谢过伙计乙,提着食盒行至后院,果然看见那位奇怪的老者在凉亭里,负手垂首围着石桌石凳打转。虽然不太礼貌,可确实太过好笑,让她想起坊里拉磨的驴。吃货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怪可爱的。
  贺梅强忍笑意清清嗓子:“老先生?”
  那老者闻言猛然抬起头来,一看是她,瞬间双眼一亮。他迫不及待地朝贺梅招招手,“快来快来。”
  贺梅移步走进凉亭,将食盒里做好的美食一一取出,打开,摆在石桌上。
  老者以手捻起一个琥珀桃仁放入口中,咀嚼了几口,美得胡子一翘一翘。再咬了一口黄桥烧饼,满意点头。然后腾地站起身来,朝别处走去。
  贺梅:“?”
  她以视线追寻着他的身影,看着这位老顽童扭头去了大堂,又健步如飞地走回来,指使着伙计丙给他来上一杯点茶。
  贺梅扯扯嘴角,看了一眼他杯中的绿色拉花,沉默了。
  她就这么看着他把海苔仙贝咬得咯吱作响,把蛋黄酥吃得簌簌掉渣,间或美美呷上一口点茶,硬生生把干粮吃成了下午茶。他这是多久没吃饭啦?这么大岁数吃这么多,肠胃消化得了吗?
  眼看这老顽童收不住闸,贺梅隔着衣袖按住他的胳膊:“您不能再吃了。”按照他的速度,再吃就没多少了,她也怕他积食。
  老顽童却因此发现她没有把食盒最底层的打开,“下面还有什么?不能吃,看看总行吧?”
  贺梅:“……是给客栈掌柜的留的。”
  老者拍拍手上的碎屑,“哦”了一声。少顷,“你真不考虑考虑我那年方二八的大孙子?”
  贺梅啼笑皆非,“我本想给您备些椒盐小米锅巴,再买些肉兔回去给您做肉酱和肉脯,眼下看是用不着了。”
  那老者忙道:“你就是我亲孙女!”而后犹豫片刻,“乖囡,凡是你做的,都好和老夫的胃口,只是你适才说的那些,我怕是不太能吃的了。不如到时候你把现在这些再多做些就好。”
  贺梅:“您食不得油腻,可适才吃的琥珀桃仁、海苔仙贝皆被油炸过。兔肉乃荤中之素,虽然已经过了季,但有句话叫‘天上飞的是斑鸠鲜,地上跑的是兔子鲜’,不会太腻的。”
  而后不解又问:“小米锅巴可没有犯了您的口忌……”
  老者哈哈一笑,“老夫常年在路上奔波,箪中最常放的,便是用梁粟所制成的糗和腌制的腶脯,最多加上水囊、卤汁和稻醴。”
  怪不得挑嘴挑成那样,就爱吃个新鲜。贺梅听完点点头,“没试过怎么知道?我恰好有朋友也要北上京去,若是做出来您不喜欢,也不妨事,我决不会强行塞给您吃。”
  不等那老者接话,一道清朗的声音从她身后不远处响起,“贺娘子说的那位朋友,可是武秀?”
  贺梅本想说句“嗯嗯”,转念一想,跟着时人的调调,拽了一句“正是。”
  黄文英笑眯眯地走上前来,对着亭中坐着的两人揖了一礼,“那武秀有口福啦,难得能被贺娘子你惦念着。”
  见此,贺梅掀起食盒的最后一层,打开油纸包,递给黄文英尝尝。
  被琐事绊住脚,迟来一步的胡彦:“……”
  他看贺梅现在正忙,在远处廊下同她点了点头,交代了身边伙计几句便先行离去。
  黄文英用完一个蛋黄酥,“这个点心倒是新鲜,武秀竟然从未吃过,瑾之真是好福气。”
  贺梅暂时不想想他,开口道:“你的那位远方亲戚呢?不如喊他出来一起吃些?”
  黄文英神色不变:“他是个害羞的,一见到漂亮姑娘就紧张到成了结巴。武秀本就是不打招呼强插进来,既然贺娘子后面准备的有在下的,就不多叨扰了。”
  贺梅一想也是,便随了他的意思,目送着黄文英离去之后,复又向那老者确认,“您可愿意试试?”
  见他点头,她正打算提起重新收拾好的食盒去找胡彦,却被他给叫住,“贺娘子怎么只字未提到向老夫要钱?不怕老夫占完便宜就跑吗?”
  贺梅莞尔,宛如春日盛开的海棠花,清婉动人,“您不会。”
  老者:“为何?”
  贺梅但笑不语,一手隔空捂眼,一手指指左胸心脏的位置,而后提起食盒就走。
  凉亭里,那老者抚须疏朗一笑。
  红梅小筑。
  林靖收势,将手掌心平放在仍在颤动的琴弦之上。他推开窗户,那对鹤约莫是到了季节,变得活跃许多,无端惹人心烦意乱。他从箱子中取出一个木盒,本想点些香来静心,却又在打开它的那刻决定作罢。
  往日这个时间,家中早已燃起炊烟。而今日却同昨日一样,贺梅不知为何再次晚归。
  他并非依赖贺梅做饭才行,只是她明明爱吃他做的饭,今早却又因他挤占她的位置叹气连连,林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拿她怎么办才好。本想就此舟游散心,却又唯恐她再出现上次迷失在山野之中的岔子。
  他心绪不宁,坐立难安。只好走至书案之前,研墨,蘸墨,提笔写下“性靜情逸,心動神疲”八个字。而后在纸上循环往复,直至一整张纸上都写满这样的簪花小楷,也依然无济于事。
  林靖揉揉眉心,待这张纸墨迹干涸之后走进厨房,将它作为引子用来点火。幽幽火苗舔舐着被叠好的纸条,也带走了纸上他所写的烦躁。林靖烧水煮粥的途中,情不自禁地往窗外望去,天又快黑了,她何时回来呢?
  米粥咕嘟咕嘟泛起朵朵水泡,他望着它们翻涌而上,又涅灭在渐凉的夜色里,倏然想起,贺梅对他的喜好了若指掌,他却不知道她爱吃什么菜肴。
  第29章 勤勉为业谋
  春云薄薄, 笼罩着天边的皓月,子规鸟在远处的树梢之间啼叫声声,催人归去。
  仰望夜空, 从点点繁星中找到北斗七星、南斗六星的位置;低头掬水,春池微皱,有月在手, 水珠淅淅沥沥从指缝溜走, 在星月映照下闪着莹泽的辉光。
  结束了一下午的忙碌, 贺梅行步迟迟, 虽是一人走在路上,却丝毫也不觉得寂寞。
  若是换在以往,恐怕她会脚步匆匆, 唯恐下厨太晚, 饿到自己在意的那个人。甚至就在昨天晚上,她竟然还敢生出自己在外打拼,林晶晶在家貌美如花,女主外男主内的美好错觉。
  而此刻, 与之前的心境完全不同,明明知道家中有人等她归来, 贺梅却不想太早回去。
  她从见到林靖的第一眼起就被他得天独厚的皮相深深吸引, 又在逐步了解之后, 开始欣赏他的才能, 更在日常的点点滴滴之中愈陷愈深。情不知何起, 既然看不清、管不住自己的心, 又不想放弃自己的原则, 那么唯一能做到的, 就是敬之, 远之。
  一个巴掌拍不响,感情终归是双方的事情,如果对方始终无意,那么狂热的追求与示好,只会给自己的心上人造成不必要的困扰,也会让自己变得卑躬屈膝。
  贺梅站起身来,甩甩手上的水珠,将心中的郁气也一同甩掉。
  这种独自一人徜徉在山野天地之间的感觉不要太好,什么都可以不想,什么都可以不做,不需要去取悦、讨好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不必去在意旁人的眼光,更没有必要去揣摩谁的心思,或是照顾身边人的情绪。
  收拾好心情的贺梅加快脚步朝家走去,真正到达的时候,却又在红梅小筑门前的那株梨树下独自徘徊。
  今天下午给胡彦送完老顽童同款零嘴,她才知道他虽然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可实际上身家颇丰,平时就住在客栈后街的豪宅里。
  胡彦行商多年,贺梅之前却只是个厨子,如今要自己开店当老板,见此少不得多嘴向他请教几句。等聊得差不多,她事业心上来,便拉着他一起去自己的小店视察张师傅等人的进度,求胡彦指点一番。
  不知不觉便到了夕食的时间,深知自己不回去,林靖也不会饿着自己和双立。贺梅干脆就在店中做了饭食,同众人一起用过,才买了肉兔等食材回家来。
  林靖在客栈一直是早睡早起,如今他自己独寝,也沿袭了之前习惯,都这么晚了,他应该已经睡了吧?
  不知不觉间,沾染了一身花香。贺梅将手中把玩的梨花随意插在鬓边,提起地上的诸多食材进了院门,直奔厨房而去。
  不经意间她看了一眼书房的方向,发现里面居然还亮着灯,不由得挑了挑眉。本着井水不犯河水,两者相安无事的原则,她就不多打扰他挑灯夜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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