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男替身 第69节

  垂坠灯轻微摇晃,仗着身高优势,明野凝视她清丽的面孔。澄澈的眼珠,秀挺的鼻梁,以及梁上那粒小巧的痣。
  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这么看她。这样近距离、面对面地。
  想到这里,他不禁心绪复杂。
  与此同时,乔鸢应该看不见才对,却无比敏锐地扬起下巴,目光对准他所在的方向:“我只信看得到的东西。”
  难道要他立字据?还是录音?
  明野难以置信:“你一定要这样说话么?莉莉,我们好歹认识那么久,我有这么逊吗,一点都不值得你相信?”
  回答他的是乔鸢低眼抹手,无声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讽刺之意溢于言表。
  他想要叫,想大哭,冲着这张脸,胸膛内情绪起伏跌宕,最终压了下去。
  “算了,随便你怎么想。就算你反悔把所有事都说出去,我也认了。当我活该。”
  控制住发白的手指,明野努力扮演一个成熟洒脱的前男友。直到系上鞋带,关门时才最后听见乔鸢的声音。
  “以后别来了。”她说。
  “……再见。”
  他说。
  大门闭合,属于乔鸢的身形一点一点消失阻隔。长廊感应灯坏了,闪闪烁烁,亮不分明,暗得又不彻底,倏忽间照得明野也人不像人,鬼不成鬼。
  楼层上咚咚作响,有小孩蹦跳的杂音。
  他们究竟是什么走到这一步的?
  悔恨,解脱,难以言喻的自厌或者孤独,明野不确定自己该是什么心情。
  此刻的他仿佛握着一根终于崩断的皮筋,分明是意料中的结局。然而以往种种掠过眼前,那些遥远的、美好的、曾经灿烂到让人无法直视,包裹起来又担心会枯萎的记忆,全部化作手腕上反弹的淤痕。
  犹如珍藏的牛奶过期,叫人怅然若失。
  在这段恋情最初的起点,他满怀热衷,倍感幸福,无数次幻想过他们的以后。
  毕业,同居,结婚,婚礼绝对要选草坪上,拒绝老土的中式礼服和无聊的应酬环节。他们去旅游,养一只猫狗,可能也会有像楼上那样捣蛋的小孩。
  他们应该要过上最平凡的生活。
  有争吵,转天就和好。
  故事的终点,光照幻灭。
  明野眼皮颤动,缓缓盖住酸胀的眼睛。
  他在门外站了很久很久。
  “再见,乔鸢。”
  他低喃道:“对不起。”
  从7月到新年1月,我们关系终结。
  我再也不会打扰你。
  你也,再也不用因我而失望。
  叮咚,电梯门打开,明野后背靠墙,拿出间歇性震动的手机。
  陈言:【刚才我在实验室,可能误触通话键。】
  陈言:【截图.jpg】
  陈言:【需要回复什么?】
  聊天框内,师哥又发来一条新内容:【抱歉,上次太匆忙,生日礼物放你桌上了。你和乔鸢……还好么?】
  吴应鹏:【真没用,明子,无良不肯收你给的皮肤,兄弟尽力了。】
  耗子:【不是儿子,你到底干嘛了把无良招惹成这样?宿舍都不回了,说什么明年不去实习就申请换宿舍,搞咩啊,最后一个学期了他图什么?】
  【他狗倔,不管怎么说让让他呗。这话还是你上回跟我说的,有什么矛盾解决了,别耽误爸爸新赛季开黑。】
  老妈:【儿子,工作找得怎么样?什么时候开始放寒假啊?】
  一条条消息堆积,他根本没有力气回复。
  上一秒才整理好情绪,以为自己已经接受现实,能够从容解决。下秒钟好比火山喷发,痛彻感它太迟钝,姗姗来迟,令他瞬间失力地跌坐下去。
  书本咣当。
  ——到底为什么会搞成这样,为什么要骗人,都发誓了还要打破,知道不该偏要去碰,难不成游戏真的有那么好玩?背着所有人通宵有那么爽吗就算分手也无所谓,他为此付出的代价,因此弄出的烂摊子、好像人生被逼进了夹角一切都烂透了,值得吗?
  明野尝试问自己。
  扪心而问,你觉得值得吗?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书页冷冷缄默着,他双手掩面,粗重地喘气。
  他在下坠,浑身冰凉。同一栋楼内,相邻的电梯厢与之交错快速上升。
  屏幕光洁亮眼,郑一默于两分钟前收到讯息。
  来自邻居元元:【厨房水管堵了,来帮忙。】
  12月29日,那天所有人都喝了酒。明野、无良、耗子醉得神志不清,吴应鹏表面不受影响,但后劲大,一觉醒来记忆截止于切蛋糕前,往后照样模糊混沌。
  他们无人察觉异样。
  姑且跳过林苗苗,距离明野上楼已经过去整整半小时。以他的性格,没第一时间打电话来质问,说明尚未发现楼漏洞。
  那么,一切主导权仍在乔鸢手上。
  那就够了。
  无论她是否发觉什么、打算怎样做。现在上楼会不会与明野狭路相逢。
  既然她叫他来。
  既然他来了。
  正如那个夜晚,不管明野进不进那间房,被撞破亲吻又将引发怎样糟糕恶劣的后果。——或许那是一个陷阱,以香甜的奶酪为利诱,后面暗藏着毒牙刀锋。
  陈言当然有所感知,却依然做好了设想,准时抵达,不顾自己流血的腿。
  他在用实际行动表明,他愿意束手就擒,被捏住把柄。换句话说。
  他可以随时接受审判,如乔鸢所愿。
  倘若她要谴责他的虚伪下流,他会点头认同。
  她要打骂,他就顺从地低下头。
  如是想着,叮咚,电梯来到17层楼。
  陈言走进1702。
  第46章
  陈言做好了明牌的准备,然而,乔鸢只字未提他们间的事。
  让出厨房,疏通管道,顺便借地方让他发挥厨艺,吃完饭收好餐桌再以天色太晚为由,体面疏离地请好心邻居离开。
  毕竟期末在即,比起恋爱,乔鸢更在意自己的学业。
  经过一整月的连轴转、疯狂脚踏缝纫机,她和林苗苗总算赶上全班第一份交成衣,成功拿下加分。
  1月18日,学院就本次学生作品举办走秀。她们被安排压轴出场。
  一共5套服装,廓形从不规则的长圆桶逐渐过渡为轻盈灵动短蓬裙。
  布料统一自制,蓝紫色调为主,辅以大量抽褶、流苏工艺。尤其最
  后一套,为充分体现主题,她们还设计了一顶水母帽。
  结合海洋生物与古典新娘头纱做灵感,神秘优雅,遮盖半面;
  背心裙则一片纯白,模特走动时,裙摆自然浮动散落,极具生命力。仿若水母在湛蓝无垠的洋流中飘荡游行,栩栩如生。
  “我喜欢这个系列。”坐在u型t台转角最前方的中年男人用英文说,“系列感十足,主题明确,而且所有面料都是再造的?”
  “yeah!”nina双手托着下巴,神态骄傲,“裙摆部分包含六层布料,表层用同色丝线手缝水母图案,夹层藏着珠串。”
  “灯光下也许不够明显,当它来到你的眼前,你能够触摸到独特的肌理,更能近距离听清它们碰撞发出的微响。”
  “因此,会说话的布料,我和quella这样称呼它!非常有创意吧?”
  “它隐藏了一些惊喜,听起来像极简主义和极繁的世纪大和解。”
  男人手里握笔,调侃间打下分数。
  后排林苗苗正襟危坐,使劲往前够眼睛。固然看不到具体分值,却不妨碍她受宠若惊,歪头靠近乔鸢超小声说:“basher夸我们了,完了,看来这次我们只能含泪拿下段前三了。”
  中英学院规模不大,抛开大一新生,她们年段拢共三个班级一百号人。
  basher是英方设计系主任,特点光头,长胡须,大家私底下喊他‘大胡子’。
  不过比起外在形象,更叫人闻风丧胆的是他作为专业教师的严厉与不留情面。
  早在新生入学第一堂课上,nina播放她在英国本校教学录像。
  影片内basher将某学生的设计稿揉团扔进垃圾桶,并冲着镜头说出此后在她们专业广为流传的一句话:“无论你花费多少精力,垃圾就是垃圾,不足以称为设计。”
  去年basher第一次来中检查教学成果,上台发言:“我从未听说你们国家有任何一所出名的服装设计院校。”
  同时对全体学生提出两点要求:
  1、请不要在任何社交平台上传自己的设计稿和未完成服装,否则它很可能受到剽窃,你将缺乏最有利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原创性。
  2、希望所有中国学生停止对婚纱、晚礼服的过度迷恋,尝试更多不同的品类去做设计,而不是一味想要通过‘大廓形’和豪华的衣服来表现设计。
  为此,大家一夜清空朋友圈所有设计相关图文。每次得知basher要来前,总有人惴惴不安到失眠,问就是怂,心慌。
  “要是能让他变成哑巴就好了,不然被大胡子说垃圾,我肯定忍不住会哭的。”
  一个同学胆怯地说,引起另一同学残酷吐槽:“stop!不管你哭多大声,我坚持,垃圾就是垃圾,不足以成为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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