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温白然在他的动作里坐实了一路上的不安。
周凛变了。
真的变了。
她暂时不知道他是要变成什么样子,但她能感觉到,这种变化的方向是沿着她从前的期望去的。
这不好,这太不好了。
从前她会有这种期望是因为她还想跟他继续在一起。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们不能回头了。
周凛在她唇上细微的舔舐像在道歉,最后一个呼吸结束,他才慢慢放开她。
温白然低着眼,睫毛垂向中间的扶手箱,眼神似乎已经把自己整个抽离出来,飘在半空。
她强迫自己不去感受他的眼神。
事到如今,都没有意义了。
可周凛也好像并不打算找她要什么意义。
解开两个人的安全带,他回身去把她的包拿过来,先下了车。
温白然后一步从车里出来。
拥挤的地库有种无声的吵闹感。
“我任务完成了。你上去吧。”周凛说。
温白然皱眉,不解地看着他,“阿凛...”
“没什么好说的,我敢作敢当。”周凛打断她。
温白然猛地一怔。
她犹疑的眸光最让他难受。
“这破车坐的难受死了,你最好看看它有没有被我打坏。”他移开眼睛,装作漫不经心地敲了敲车前盖,不屑地抬起下巴,周少爷招牌的轻慢神态跑出来,“坏了我赔你十辆。”
他一如往常的口吻和语调仿佛一切都没发生。
没有吵架,没有那个莽撞的吻。
温白然在他眼里看出了他竭力想要掩饰的痕迹,它们和他的受伤一起,藏在很深很深的地底。
熟悉的酸楚再度占据她的心脏。
久久不散。
周凛走了。
李渊晚上打电话来说他回家了。
坐的地铁。
中途不知为什么下错了站,他徒步走了七公里。
七公里。
偏偏是七公里。
李渊有意无意地问这七公里是不是有什么故事?
温白然回过神,平静地说没有。
什么故事都没有。
什么故事都结束了。
挂了电话,她望出家里西晒的那扇窗。
今夜的云很厚很厚。
七公里是个秘密。
是她的里程碑。
但是阿凛,你找不到它。
因为我,
已经把它拆掉了。
……
第33章 微妙
那天之后, 周凛很久都没有消息。
温白然和李渊见过两面。
他们在中展楼上的那间咖啡厅,巧的是也坐的窗边位。
弹琴的女孩儿不是苏怡。
听说她和周凛也分开了。
李渊给周凛拉了个项目,他去外地考察了。
温白然问是什么项目。
“大运旗下的私立医疗建设。”
外头阳光灿烂, 盛夏在今天之后就要慢慢结束了。
李渊放下咖啡杯, 金色镜架反射着阳光, 在某种角度下几乎透明, “他没资质,核心规划不可能给他, 我托了人, 给了他一个建材的小案子。”
她愣住,很久才说:“为什么?”
周家是做零售的, 他就算想做也应该从家里的产业入手。
建材?
他根本没经验, 养尊处优的少爷也吃不了那份苦。
而且为什么是大运?
“就是没经验才去做, 在周家他永远只能当个少爷。”李渊这些时可能没有睡好,声音听起来有些弱,温温的, 语速也慢, 叫人不得不跟着他一起静下来。
“至于后一个问题,我只能说有巧合,当然也有刻意为之。他一直不懂你在做什么, 对医疗的了解大概就是每年的常规体检。”他说着,笑了, “现在有机会摸摸门道,看他悟性吧。”
温白然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 眼睫低垂, 像在出神。
沉默了许久,李渊叫她。
“小白。”
她抬起眼, “嗯?”
李渊问:“知道你们分手后,我最难过的是什么吗?”
他突然说起这个,镜片上的白光一闪,不刺眼,却极其深刻。
温白然越发怔愣。
“是你也妥协了。”他说。
窗边的光线太强了,热度晒在人身上无比滚烫。
她像被冻住了很久的人突然融化,抱着手臂瑟缩了一下。
李渊垂眼,叹息般地开口:“任何关系,一旦养成了定势和惯性,就会松懈和轻视。阿凛对你是这样,周家对他是这样,你对他也是这样。人性的不持久注定了越是想要留住的事物越无法保持原样。”
“我曾以为你可以改变他,但改变一个人太难,即便是对你来说也格外吃力。我们都明白这点。出国前,我看出你的沮丧,那时你已经清楚自己没办法再为他做得更多。我知道你尽力了。”
周凛长成如今这样,当然不是哪一个人所造成的。
而是家庭,教育,周围人的眼光和期待,他们共同打造出了一个与最初所有美好祈愿都背道而驰的人来。
“周家给了阿凛无数溺爱和金钱,在他被这些养成一个无法无天的纨绔后,他们责怪他是个废物。你给了他纵容与退让,默许他我行我素的做自己,到头来却消磨了你们的青春和爱情。他到现在为止的人生做的一切事情好像都错了,又好像都没错。他明明只是按照你们的授意在生活,为什么到头来承受全部失望和失去的也是他呢?你们给了他那么多,怎么就没一个人告诉他享受的同时是要负责的?
“今天的你我坐在这里,我们都知道自己是谁。可阿凛,你要问他周凛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他自己都说不出来。谁的儿子,谁的弟弟,谁的爱人?当这个‘谁’不存在了,他又是谁?
“他是那么自我的性子,又自私,但他却比你我都要迷茫。这不矛盾吗?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只有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乍看之下所有人都在爱他,到头来只有他在爱里失去了一切。有可能辉煌的事业、美好的爱情、幸福的婚姻,什么都没有了。就好像失望与让人失望已经成了他人生的定局,他只有顺着这条路走下去才能继续抓住当下。他实在不知道应该去责怪谁,想来想去,能怪的人只有他自己。”
李渊深呼吸,“爱在某种微妙的层面来说是人生最大的压力源。它能滋养一颗干枯的灵魂,也能把健壮的灵魂浇到烂根。我在国外修业的时候看过很多这样的案例,许多类似阿凛这样的人,他们或者得到的太多,或者失去的太多,他们人性的底色都是温柔的,于是他们不对任何人发泄,但会虐待自己。自暴自弃;自我放逐;内耗;抑郁;双相情感障碍,太多太多。真正能在看清事实后重新打起精神来的没有几个。”
他说到这里,仿佛是松了很大一口气,温白然甚至听出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她也跟着松了口气。
“还好,我们的阿凛是其中一个。”
所有过度的偏爱到底还是给了他底气,桀骜不羁的周少爷是不会允许自己一辈子要么做个废物,要么做个比废物更废物的废物的。
所谓对周凛的定势在李渊这一样存在。他给了他两条路,一条进联洁日化,从底层做起,一条进周家互联的品牌公司,从产品开始。两条路都还在家族的庇护下,后者当然要轻松些,但总归也是学习的机会。
在不提倡他去创业这一点上,李渊和周家的看法一样——他没经验,赤手空拳容易吃亏。大亏。
可周凛跟他说,哥,除了我这个人,这条命,我还能失去什么呢?你们口中的吃亏说到底不就是钱么?
他甩出两张卡。
其中一张是这些年周母时不时打进来的,他用了些,还剩一些,做启动资金没有问题,不必再张口找谁要钱。
还有一张,他托李渊转交。
“这是阿凛攒的。”
攒的。
周少爷也会攒钱。
李渊自己说的都觉得好笑。
“渡这两年生意不错,分红都在这儿。还有,他说你之前说想把家里的家具都换了,他当时像是没听进去,其实偶尔想起来就会往卡里打钱,你随时可以用。”他摊手开了个玩笑,“当然,不是给他买家具。”
温白然也笑,笑得很牵强。
像有谁拿绳子牵着她嘴角,绳子穿错了位置,笑肌提起来就痛,不得不放下去。
她盯着那张卡,像看见周凛。
“这算什么,分手费吗?”
“我不会要的。”
“知道你会这样说,但他说他现在能给你的只有钱了。”
温白然怔住,见李渊对她温和地笑笑,镜片上的冷光却不容拒绝,“而且我只负责送,不负责还。”
这两杯咖啡从天亮喝到天黑。
下电梯时温白然望着外面的天,深蓝到发黑的天幕上难得有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