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众人纷纷点头,此话倒是不假。夜秦好战,经常不讲武德,不仅仗着其战略地势多次骚扰我朝,南边的赤姬更是不堪其扰。
  只是,一旦夜秦覆灭,我朝南境没了失去缓冲带,勳城百姓便完全深入四国腹地,恐怕以后边境危机会更加严重...
  不知是谁轻叹一声,“如今四海九洲皆知我朝国政羸弱,恐怕一场大战是很难避免咯...”
  此话一出,众人心中皆默然神伤...大云朝地处九洲中心,曾经它是多么风光。
  可先帝在位时,朝中巫蛊占卜盛行,迷信者不务正业,荒废田业,整日只顾求神拜佛以求来世安稳幸福...反观周边各国,无不兴国变法,革旧迎新,推行教育。
  少帝继位时国祚更衰,地方多民风凋敝。若非主上大权独揽,以雷霆手段推行法制,杀一人以儆九州,恐怕事态只会更遭。
  如今大云朝被各边陲小国垂涎,如何能不让人哀哉叹哉?
  卫衡终于开口,“诸位,哀沉并不能解决问题。大云朝建朝数百年,多少纵横捭阖,历经多少浮沉,我们都过来了。这次,也定能如此。”
  他此话,似给了众人一颗定心丸。
  众幕僚一扫颓丧,随着卫衡的动作聚在厅中的沙盘阵地上,开始谋兵布局,细细推演起来。
  夜秦,赤姬,燕狄,北梁...
  指尖划过一处处山丘沟壑,日头也渐渐往上移去,直至正午,众人才后之后觉腹中饥饿起来。
  ......
  “好了,今日就先到这儿。”
  众幕僚恭敬,“属下告退。”
  郭钦被留了下来,他并不意外。
  卫衡沉声,眼眸中多了些锐利,“你可亲自见到了李慕的尸首?”
  郭钦心中不禁感叹主上如此敏锐心智,他正色道:“这也正是我想不通的点。汝城被攻陷那日,李慕被当众射杀,我与好几位大人都一同亲眼所见。”
  卫衡沉着脸,“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他不信一个极其重权自负人,会甘愿为了他人的逃生而赴死,即使这个人是他儿子也绝不可能。
  “这件事,我会再暗中派人求证。如今陵都城中百姓欢喜不断,此事还是先不要声张。”
  郭钦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主上,锦州刺史周子龙此次协助围剿李慕,与我们一并到了陵都,他请见您一面。”卫衡侧目,凝神想了一下,“我与他并不熟识,他怎会要求见我?”
  郭钦呼吸轻了几分,斟酌着出口,“他说,他是您母亲的那一脉的远方表亲,清河苏氏之子。”
  说完,他额间微微发汗。主上向来不愿提及他的家人,也不愿想起当年。
  “什么事。”
  清河苏氏,他还有印象。当年他的表姨母攀上清河苏氏,便渐渐与他母亲断了联系。
  “他近期失恃,母亲临终前有一物留给他,据说是与您母亲有关的。”
  午后热气浇灌。
  郭钦等了许久,有些如芒在背。
  久到他以为不会得到回应,耳边忽然想起卫衡沉沉的声音,“你命乔松去安排吧。”
  ......
  一连几日的暴雨,也浇不透京中百姓欢喜的精气神儿。
  汝城之定,李慕之死皆令众人称快,坊间热议沸腾,纷纷称颂陛下圣德昭昭,才使四海升平。
  逆贼伏法,陛下民心所向,朝中新贵如安礼弘,匡沉瑾,还有陆执安皆亲宗庙正统之皇权而远佞臣...这本是令她极为欣喜之事。
  可不知为何,她近来竟茶饭不思夜难安寝,心中隐隐不安。
  这一切,都来得太容易了。
  九月初的某一日,姜采盈迎来了一个噩耗。
  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怀孕了。
  第57章
  金秋九月,秋风送爽。
  陵都城内一片祥和,除了卫府。
  卫衡已经很久没出现在姜采盈面前,他似乎很忙。偶尔听府内仆从提起他,也是一脸讳莫如深,“府君的伤...”
  有一日晚上,已经是夜深。乔松匆匆来敲她的院门,“夫人,府君伤势严重,求您去看一看吧。”
  “他受伤了自有大夫照顾,本公主去了也无济于事。”
  可架不住乔松在廊檐下等了一个多时辰还软磨硬泡着,她终于松口,“去就去,我倒要看看他最近在做些什么。”
  揽月为她披上披风,几人才穿过昏黄的廊庭小径去向卫衡的住处。远远地,姜采盈看到卫衡院中人影攒动,灯火通明。
  仆从们的脚步匆匆,丫鬟们也一脸惊慌地进进出出,端出的铜盆里鲜血染红帕子。
  揽月没见过这么大阵仗,身体朝姜采盈靠近了些,有些害怕地嘀咕着,“公主...”
  姜采盈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可一转头自己脸上也微白着,问一旁的乔松,“究竟出了何事?”
  “这...”乔松欲言又止,一脸为难,最终也没说出什么来。
  越过圆形拱门,便可看到房内乌泱泱的人群,卫衡的幕僚挤满了正厅,各个都神色凝重,吴悬和几个武将在房内紧张地踱着步。
  姜采盈跨过门槛,闻到空气中淡淡地血腥味儿。众人见状纷纷起身,恭敬行礼,“参见公主殿下。”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停在了许久不见的郭钦身上,多日奔波致使他面容瘦削了些,更显谋士风骨。
  “公主,府君在里头,您去看看吧。”
  “发生何事了?”
  “这...”
  姜采盈冷哼一声,“你们将我叫过来,却事事都提防本公主。”她抬腿便要走,屋中众人的动作也随着她的身形动了动。
  “不敢欺瞒公主。”郭钦恭敬作揖,“最近锦州刺史周子龙入京述职,请见主上。周子龙以远房表亲之名要求主上为清河苏氏一族谋利,意图拿下中南四州盐铁专营之权,遭到主上的拒绝后竟怀恨在心。”
  姜采盈不禁冷哼,“郭钦,你们要骗本公主起码也找个好一点的理由。周子龙入京述职,随侍人员有几个?他能在陵都城地界伤了卫衡,那你们还有颜面追随卫衡么?”
  众人交头接耳,脸上都有些挂不住。尤其是吴悬羞愧地捶胸顿足,主上是为了他,才挡下那一箭。
  他恨不得现在躺在床上的人是他。
  郭钦仪态优雅,脸上表情讳莫如深,“若以清白手段,周子龙断然不可能取胜。只是此人内心狡诈,竟以移交主上母亲生前遗物为由,诱使主上睹物思人,想起往日儿时家中和睦其乐融融场景,主上一时忧思分神这才中计。”
  闻言,姜采盈脚步微顿,瞳孔微缩,“什...么...”
  她环视着房中众人,他们看她的眼神闪躲,又带着一丝怨气。姜采盈后退了几步,心下生凉。原来不仅是卫衡,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当年乌桐官案的真相。
  脸庞窘迫地泛红。
  她自私又小心翼翼地守着秘密的行为,在别人眼中可能只是个笑话。
  听郭钦扯谎,众幕僚皆吸一口气,面面相觑。主上明明是因为与夜秦的人交手才负伤...
  主上昏迷前,叮嘱过他们此事不宜声张,尤其是对陛下。在他们看来,公主殿下背后的人,可不就是陛下么?
  这时,“哐当”地一声巨响,内室传来铜盆打翻的声音,里头传来急切的话语,“血止不住了!”
  “主上!”
  房中众人脸色惊变,抬起的步子纷纷欲往内室去。
  “都站住,别去添乱。”
  郭钦咬牙,压下心中的慌乱与担忧,拱手向姜采盈引路,“公主殿下,请。”
  姜采盈脚步不犹豫,开始往内室去。一踏入内室,浓重呛鼻的血腥味儿钻进鼻子。
  正中央的床榻上围满了手脚慌乱的大夫,他们的手上,衣衫上都沾满了血。
  郭钦拨开人群,语气发颤,“主上怎么样了?”
  为首的白须大夫面色凝重,“主上所中玄箭结构复杂,箭头含八个小暗勾。拔箭时,暗勾会钳住皮肉造成大出血。可若是再不拔出来,恐怕箭头的毒就要渗入五脏六腑了。”
  姜采盈呼吸一滞,身边惊慌浮动的人影似乎渐渐虚化,她一步一步,有些艰难地向床榻靠近。
  卫衡躺在榻上,月色被衾被鲜血染红大一片,血迹斑驳脏污。他的胸膛敞着,左胸上拇指大小的窟窿不断地向外冒出乌血。
  左侧的铜盘里,装着一截拇指粗的黑色箭头。
  镂雕花纹的箭头上,隐隐还有被扯下来的模糊血肉,令人心惊作呕。
  “我来。”
  姜采盈声音微微抖着,接过侍女手上用温水浸过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按压在他胸口。
  俯身时,她不知被什么绊住踉跄着跌坐在他身上,手肘不小心撑在卫衡伤口处,引得鲜血更加不停地涌出。
  姜采盈吓得脸微白,转眸看到卫衡在昏迷中咬紧齿关,溢出几声痛苦的低吟。
  他的脸被血点斑驳,唇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垂在身侧的手死死地握成拳,用力地有些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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