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于是他打定主意,“往常,主上都是深夜才归府,今日若无特殊情况,想必也是如此。公主殿下要不先回去,等主上回来了...”
  “不必,本公主就在这儿等他。”
  “公主...”
  姜采盈厉声喝断贺阶的话,“我说了,我就在这儿等他!”
  旁人见公主如此气场,皆停下手中的活儿面面相觑。
  “是。”
  贺阶领命出去,见从她的贴身丫头揽月那儿也问不出个所以然,连忙命人出府去通知主上。
  日头渐渐西移。
  昏黄的霞光笼罩下来,再消散。
  直到夜幕沉沉降落,廊檐下的灯笼一盏盏亮起,许久过后...门口终于传来了乔生的通传。
  “夫人,府君回来了。”
  第56章
  廊下的灯笼被夜风吹得摇晃,卫衡的影子由长及短,渐渐靠近。
  他跨过门槛,衣袂间犹带着夜露的凉意,一双眼睛也冷淡如霜,“听说你在找我?”
  姜采盈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向他走近,目光却落到了他左手的手背上。
  “你受伤了。”
  不是问句,是笃定。
  卫衡皱着眉,转身便要走。姜采盈拦在他身前,伸出手来要去抓他的手腕,撩起袖口。
  他沉着脸,却未挣脱。
  卫衡手背上的皮肤泛着褐色,青脉盘错,骨节嶙峋似刀棱。姜采盈脸色一变,又将他的右手拿起来看。
  广袖翻飞间,露出完好无损的腕骨和手背。
  姜采盈攥紧他的手腕,指甲嵌入肉里,而后又去扯他衣领。他的右颈侧应该有一道红痕,几个时辰前她刚刚看见的。
  卫衡终于忍无可忍,反手一拧,将她的手腕按在梁柱之上,漆黑的影子笼罩下来,他恨道:“摸够了?”
  “别动!”她红着眼眶嘶吼,力道大得扯开了他半边衣襟。烛光下,脖颈线条凌厉如剑,哪有半点红痕?
  姜采盈的手僵在半空。
  “不,不可能。”
  她终于踉跄着后退,撞翻了案几上的茶盏。瓷片碎裂声里,卫衡冷冷整理衣襟,“这次又是谁?”
  几日未见,卫衡面容憔悴了些,眼下的乌青晕开一大片,眼眶里恨意在蔓延,“你想在我身上见到谁的影子?”
  姜采盈脸上微白,胸腔之中气血上涌,“反正不是你。”
  她想,她大概是魔怔了吧,怎么会认为师父和卫衡是同一个人?他们两个除了身形相似,其余皆是天壤之别。
  “我知道,不是我...”卫衡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恨意,那晚她刺耳的话似乎又萦绕在耳边,字字凌迟。
  玄色衣袍划开夜色,卫衡转身。夜风卷着残叶掠过庭阶,不一会儿与他离去的身影一同消失在拐角。
  直到院门重重合上,姜采盈才放任自己滑坐在地,掌心深深掐进那些碎瓷片里。
  “公主!”揽月跨过门槛,见到跌坐在地的姜采盈惊呼不已。她小心搀扶着姜采盈起身,看到她掌心斑驳的血迹和碎渣子,眼眶通红,又吩咐外头侍奉的奴仆,“快去请大夫。”
  “我没事。”姜采盈朝她宽慰一笑,望着门外的月色,喃喃道:“幸好...不是他。”
  可是,明明该庆幸的,为什么心中竟然会涌现出一股空落落的怅惘?
  “公主,您说什么”
  姜采盈甩甩头,“没什么。”
  大夫简单包扎过后,仔细叮嘱着往后饮食的忌口,以及伤口不能碰水之类的话。
  “多谢大夫。”
  已经夜深,姜采盈示意揽月给大夫多些打赏。
  ##
  另一侧。
  卫衡自出了议事堂后,心中大松一口气。就着月色,他垂眸注视着方才姜采盈摸过的手背。
  盖住的伤口被用力揉搓过后,有些痒。他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灯火三更时,手底下人传来消息,郭钦回来了。
  虽是深夜,可卫衡夜夜失眠,便干脆起身去迎一迎。说到底郭钦对他而言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一路的将府中漆黑的夜烫穿几个洞来。郭钦披星戴月于深夜归府,本以为是一片寂静,却不曾想连主上都前来相迎。
  府中众幕僚听闻主上未睡,这会儿即便是睡眼惺忪也要坚持候在旁边。
  郭钦顿时惶恐,一路小跑过来向卫衡行礼叩拜。
  卫衡扶住他的手臂,“郭卿,你南下治水数月归府,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不必多礼。”
  “主上,属下有江南军情需禀告陛下。”昏黄的光亮下,郭钦眼中疲色尽显。
  卫衡实在不忍心,勒令他无论何时都先按下,有什么事情等他睡足之后天亮再说。
  于是,一行人在夜色中又渐渐散去。卫衡无眠,干脆沿着府中花园小径踱步。
  天边是一轮月牙弯月,脚下的动作漫无目的,直到看到院前那两盏熟悉的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
  他有片刻的失神,怎么又到这里了?
  ##
  姜采盈泡完药浴,已经是丑时。揽月心疼她几日未安睡,于是在室内点了安神香。
  一躺下,困意席卷而来。
  她又做梦了,只是这次却不是噩梦。梦中她仿佛置身于温暖的泉中,温热的掌在她身上温柔地捏着,从肩胛骨到腰腹。
  偶有几处穴位不通,她被按得疼也会轻声呓语。隔着衣料,身后人的声音仿佛幽幽地传来,“你也会疼...”
  翌日。
  晨光漫过窗棂,细碎的尘埃在光束中浮动,姜采盈被刺目的光线叫醒。
  揽月带来两个消息。
  一是,昨夜朝中南下治水官员已凯旋。
  二是,随军而回的锦州刺史周子龙,带回来了淮西侯李慕的尸首。
  “此事当真?”
  姜采盈惊得从床上坐起,她赤足踩在冰凉的地砖上,心如潮涌。
  “千真万确,府中都传遍了。”
  揽月也心情激动,“昨儿城门口的守卫就得命令,破例守夜开了城门。他们昨夜未归家,就宿在城中的酒楼里,今儿早上整肃入宫述职,好多人都看见了的。”
  姜采盈胸腔里热血沸腾着,前世淮西侯贪婪残忍的恶脸似乎还在脑中闪回。
  忽然,她低笑起来,肩膀微微颤抖,像是卸下了千斤枷锁。
  “公主,您为何哭了?”揽月轻拾巾帕,心疼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珠。
  “本公主高兴。”窗外鸟雀啁啾,微风卷起纱帐,她深吸一口气,望向窗外,久违地感受到了解脱。
  “不过...”揽月话锋一转,“据说,淮西世子李漠目前下落未明,好像还没找到尸首。”
  闻言,姜采盈面上的笑容收了些,可面上还是喜不自胜,“无妨。至少李慕一死,西北淮西郡便再无起事可能。”
  上一世的惨状,也就不会再发生了。
  “至于李漠,”姜采盈目光悠扬,眼神清冽,“他外强中干,怯弱无能,手段谋略远远比不上其父其兄,成不了大事。”
  ......
  不同于姜采盈院中的欣喜,另一边议事堂房中,众人皆眉头紧锁,面色凝重。
  郭钦带回的消息,不同于京城中百姓所知的恶人被正法的大快人心。反而令一股紧张局势悄悄蔓延。
  “郭卿,你的意思是李慕临死之前很有可能将我朝的边防布局机密都泄露给了燕狄?”
  “是的。”郭钦面色严肃,“江南四州发兵围剿李慕,李慕自知已经被陛下抛弃已经是是死路一条,于是不惜通敌叛国,也要将这天下搅个天翻地覆。”
  “证据呢?”此事重大,房内众人皆不肯信。
  “锦州地处汝城和燕狄交界处,此前,锦州边境小镇已经有人发现了被通缉的李漠行踪。率先认出李漠的,是一位长年走南闯北的兵马商韩路,当时他的商队也停驻在这边境小镇上。”
  “据他所说,李漠当时并非孤身一人,他们虽着大云服饰,可身材却异常高大,且形容粗矿,说话口音也与大云子民明显不同。他们与李漠等人还因住宿问题起过小冲突,韩路见多识广,在交手的过程中认出了其中几人的身法,当属于燕狄王室拓跋家族。”
  “若非李慕给出了绝佳的条件,燕狄王室又怎会出动王室成员护送李漠离开?”
  一时间,众人失声。
  吴悬率先拍案而起,“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夜秦刺客已经够让人焦头烂额的,如今又来了个燕狄?怎么不把南海赤姬国和北梁一起联合起来围攻我们算了?”
  “呸呸呸。”
  众人骂道:“吴悬,你这乌鸦嘴就别添乱了。”卫衡脸色难看,朝他那儿瞥了一眼,吴悬后脊发凉,当即噤声。
  郭钦不知京中动向,“怎么,夜秦发生了何事?”
  他目光往众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停在贺阶身上,后者严肃开口,将最近灵台山上发生的事情简要和郭钦说了一下。
  郭钦抚须,“夜秦癣芥倒不足为惧,只需与南海赤姬国稍加联合便可破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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