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须臾之后,她遣散了室内侍奉的其他仆从,只留下了揽月和辛夫人二人。
  “公主有事要吩咐我们去做么?”辛夫人一如既往恭敬垂首。
  她摇了摇头,“只不过心中...有些疑思罢了。希望您能为我解答一二。”
  “公主请说。”
  “在您看来,卫衡是个什么样的人?”
  辛夫人看破一切,“公主是在为...陈太医所言而忧思?”
  姜采盈默许,一旦她与卫衡圆房,他们二人之间的牵扯羁绊势必更深...她有顾虑,亦不能将此事随意对待。
  辛夫人不答反问,看着姜采盈的面容显露忧愁,“公主以为呢?”
  姜采盈闻言,怔了怔,似乎没想到辛夫人会反问她,“我也不清楚,按理来说,卫衡这些年来把持朝政,争权夺势,京城之中人人有目共睹...可,一个人若真的行不义之事,会如此坦荡么?”
  在内心深处,她总希望...卫衡当年的赤忱之心从未变过。
  辛夫人垂首皱眉,”公主何以见得府君对您行事坦荡,无半点隐瞒?“
  “仅凭府君让你随意出入议事堂,书房,从不避讳您朝堂之事,就能说明他对您毫无保留么?在您昏迷的这段日子里,府君的动向您可清楚,甘州的奏报他可曾向公主您提过?”
  姜采盈脑中似有一道惊雷劈下,她有些错愕,也有些结巴,“我...”
  辛夫人叹了一口气,似语重心长,“公主,老奴并非有意挑拨您和府君之间的关系。可您不要忘了,您嫁入府中是承载了陛下的厚望,若府君不能心甘情愿将权柄移交,那么您与府君便是永远的对立面。更何况,一旦当年之事东窗事发,府君...府君与您和陛下隔着旧仇,他又会如何做”
  揽月在旁听得迷迷糊糊,却不敢发一言,只小心翼翼地观察公主表情。姜采盈后退几步,心中似有巨石压得喘不过气来...
  是啊,她怎会忘记。
  “公主,您好好想想吧,老奴先下去准备您今日的药浴了。”辛夫人点到为止,请示着下去了。她出门许久,姜采盈才回过神来...
  揽月在一旁战战兢兢,见公主的眸光向她扫过来,不禁有些发怯,“公主...若心情不好的话,便吃颗梅子吧。”
  姜采盈摇摇头,推开这梅子,“揽月,我没胃口。”
  “公主,前几日奴婢在厨房改良了山楂糕的配料比,加了些薄荷,有助于开胃...”
  姜采盈恍若未闻。
  揽月只好噤声,退至一边。
  晚膳过后,药浴已备好。姜采盈褪去衣衫,踏入雾气氤氲的药浴桶中。滚烫的药汤浸过肩头,水面浮着当归与艾草,苦涩的药香随着蒸汽直往毛孔里钻。
  揽月在一旁侍立着,将青瓷碗里最后一勺药汁倾入水中,深褐色的涟漪荡开,水温升高。
  脊背贴着桶壁的雕花,灼痛感却从骨髓深处泛上来,姜采盈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咬着唇不发一言。
  揽月有些担心,“公主...”自从午后与辛夫人谈话完,公主就再没怎么说过话了。
  她踌躇再三,最终还是出言宽慰,“公主,其实府君对您是极好的,您无需想这么多...”
  姜采盈睁眼,唇角无奈地扯了扯,“傻丫头,这哪里是好与不好的问题。”
  这是关乎立场,国恨家仇的问题。
  揽月不欲思考过多,她轻柔地替公主舀上一勺水,轻轻地泼在公主身上,“奴婢只知道,公主若是喜欢府君,奴婢就把府君当驸马爷看待,若是府君惹公主不快了,奴婢就偷偷给府君扎个小人...”
  配合着揽月有些龇牙咧嘴的神情,姜采盈唇角不自觉微微扬起。揽月见她终于有了笑意,立刻眨巴着眼,心花怒放。
  姜采盈看着她,突然有些发怔。同年初相比,揽月似乎长大了些,也不似从前那般拘谨和胆怯。
  若她此生不为奴婢,会有怎样的人生际遇?这样想着,姜采盈也问出了声,“揽月,你可有喜欢的人,或想做的事情?”
  听闻此,揽月手上的动作一怔,随即重重地跪在姜采盈面前,“公主,奴婢就想一辈子侍奉您,求公主不要赶奴婢走,也不要将奴婢嫁与他人。”
  水房的地板浸湿她的衣裙和袖口,而揽月视而不见,她只听到公主想要赶她走。
  “你这丫头,快起来。我几时说过要赶你走了?只是你自小跟在我身边,从未见过外头的世界,我怕你往后留有遗憾。”
  揽月摇摇头,“公主,能陪在您身边是揽月的荣幸,奴婢怎会有遗憾呢?”
  姜采盈叹了一口气,有些哭笑不得,只得换一种方式,“揽月,这么说吧。方才辛夫人的话点醒了我。如今我们虽在卫府,可却免不得受人制约。要想改变这种处境,我们便不能只囿于这府门之中,需得走出去,见见外头的世界,获取京城最新的情报。若是京中突生了什么变故,我们也能早做打算,你懂么?”
  “所以公主...是希望奴婢帮您去外头打听情报?”
  姜采盈轻笑,“也可以...这么说吧。”揽月顿时郑重地点头,“既然公主有吩咐,奴婢一定完成任务。”
  “此事也不急,”姜采盈兴致来了,止不住打趣道:“揽月,往后若你有相中的男郎,可一定要同我说,本公主尽力为你做主。”
  不论是寻常百姓,亦或是寒门世家。
  只要她想总能办成。
  揽月闻言,情急地小脸涨红,“公主,既然您派奴婢外出办事,奴婢就一定会心无旁骛,绝无杂念。”
  罢了罢了。
  姜采盈摆摆手,暂时先随她去吧。
  窗外更漏滴到三更时,药汤已由浊转清。氤氲的热气将人体内的水分也蒸干,姜采盈唇舌干燥,吩咐道:“揽月,我有些渴了。”
  “奴婢这就下去,为公主倒茶。”
  湿发黏在汗涔涔的颈间,像缠绕的水草。她恍惚间伸出手去抓,却只抓到满掌水雾。当锁骨处的汗珠沿着肌肤滚落时,身后出现了一只握着茶盏的手。
  姜采盈以为是揽月,眼尾微挑,带着几分嗔意:“怎去了如此之久?”她抬手去接茶盏,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的手背——触感温热而粗糙,全然不似丫鬟的柔软。
  她心头一跳,猛地转身。
  水雾缭绕间,一道挺拔的身影立在桶边。卫衡玄色衣袍半湿,领口微敞。他的目光沉沉落在她脸上,眸色深得像是化不开的墨。
  水珠正从她湿漉漉的睫毛上滚落。两人之间雾气朦胧,呼吸交错,一时竟谁都没有开口。
  许久,卫衡喉结滚动,“水凉了。”
  第40章
  又是一轮月色,皎洁如钩。
  卫衡小心地将她放在床上,翻了个面,带有薄茧的手掌覆在她的背脊之上,热意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
  姜采盈失声,反手将他的手腕按住,“你做什么?”
  卫衡眼眸未抬,手下动作也没停,“替你疏筋通穴。”从肩胛骨到脊柱,顺着往下,再到腰窝...
  姜采盈闷哼,憋着笑,脸上神情有些古怪,“痒。”
  闻言,卫衡嘴唇扯了扯,加重了力道。这下痒是不痒了,姜采盈疼得龇牙咧嘴。
  “卫衡...你故意的!”
  月色柔和,映照在二人的身上,平添了几分宁静。一刻钟之后,姜采盈被按得经脉通畅,昏昏欲睡,“手艺不错,大司马若是往后不当权臣,怕是也能靠这个营生了。”
  “你将本王当作什么人,惜春坊的小倌儿?”
  卫衡嘴角勾了勾,倾身下来在她的耳边,幽幽道:“我只为你一人驱使。”
  姜采盈耳侧传来酥麻的痒意,连同着颈侧的肌肤也起了一片寒栗,她不再说话了,心情似乎也有些纠结。
  夜渐深后,室内的空气更静了些,静到连衣料轻轻摩擦衣料的声音都可以听见。
  卫衡的鼻息,不深不浅地在耳侧传来。身侧一沉,姜采盈能感觉道卫衡躺在她身边,他温热的手掌就环住她,放在她的锁骨之上。
  姜采盈试图与他拉开一点儿距离,可身体还未动,一只手揽过她的腰牢牢地将她箍在怀里。卫衡的声音有些沉,似浸着鼻音,“你躲什么?”
  内室里,香烛帐暖,她的脸颊微微泛红。卫衡将她的身体扳正,自己也仰面躺着,两人齐齐望向帘帐顶。
  “今日,我去见了户部侍郎匡沉瑾。”卫衡在暗夜中缓缓开口,“他上任以来,就得了陛下密诏,要着手调查户部的坏账,肃清朝中贪蠹。可没想到,户部自身的问题竟然最多,已查出的罪名里,就有户部员外郎沈寂利用职务制造假账,贪污军饷共计4000余万两。”
  这个数目有些骇然,连姜采盈都止不住侧目,只是她止住讶异,“你同我说这个做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
  姜采盈反问,“你不是不想让本公主知道?”
  卫衡闻言,伸出一根手指头刮了刮她鼻尖,“我并非不让你知道,只是担心你的身体。晚间时候我问过了府里的大夫,他说你目前无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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