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而姜采盈,自然而然被丢在了地上。
前方浓密的墨绿色竹影骤然向两侧分开,露出一小片相对开阔的空地。倏而,那棵大树背后冒出十几个穿着褐色劲装的男子,个个身姿矫健。
为首那人虽也蒙着面,可是身量比其他人高出半个头,阔耳方腮的很是令人瞩目。
那人向前迈了几步,“少主,是我。”
李沧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了一丝丝,这是他的心腹,淮西郡府长邑军百夫长赵锐,此人擅长飞檐走壁,探查丛林地形。
在来鹤溪之前,李沧就派了此人想好退路。
“少主,”赵锐迎上几步,他一边说着一边动作麻利地解下腰间的行舆图,双手捧着递向李沧,姿态恭敬得近乎谦卑。
这是此次他们从陵都撤军往丹州的丛林小径,几乎无旁人知晓。
“嗯。”他应了一声,伸手就要去接,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行舆图粗粝皮面的瞬间------
赵锐面色骤变,只剩下冰冷的恶毒,“动手!”赵锐的咆哮撕裂了虚假的平静,尖利得刺破耳膜。
“嗡——!”
空气被瞬间撕裂,四面八方如同毒蜂振翅般的锐响从浓密的竹影深处疯狂涌出,是弩箭!那淬了剧毒的弩箭快得似乎只剩下残影,朝空地中央的李沧攒射而来。
“少主小心。”他身侧的两名暗卫双眼布满血丝,迅速地将飞过来的弩箭打偏,李沧的反应也快得如同野兽,在那“嗡”声炸响的刹那,他眼睛骤然收缩,身体迅速躲避。
姜采盈被脖颈之上的一股巨力惊醒,其中一名暗卫显然打算将她当成人肉护盾躲过这弩箭的射击。她幽幽转醒,眼神刚刚聚光,一点寒星便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穿透纷乱的箭影毒蛇般精准地咬向姜采盈暴露在外的咽喉。
身体深处,恐惧的枷锁牢牢控制住了她,令她完全动弹不得。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姜采盈恐惧地闭上眼。
“叮——!”一声短促到几乎听不见的脆响,在箭矢破空的厉啸声中微弱得如同幻觉。
一只精巧的匕首精准地撞上了那支索命毒箭的箭镞侧面。幽绿的箭镞与银白的刃面在极速中擦过,爆出一星转瞬即逝的火花。
箭镞迅速改变轨迹,恰好擦着李沧颈侧那绷紧的、剧烈跳动的青筋激射而过,随即一条细长的血线骤然在他的颈侧绽开,鲜红得刺眼。
姜采盈惊魂未定地循着匕首来的方向看去,只见竹林深处有一翠绿色身影从天而降,她的衣物与周围的竹林几乎融为一体,令人不易察觉。
是南南!
她果然一直跟着自己。姜采盈心里稍微放松了些,早就听吴悬说过南南虽小却是无忧谷第一女杀手,今日终于能得见。
她身形未动,腕间一抹近乎无形的绞金丝已毒蛇般电射而出。
嗤嗤嗤!空气被极速切割发出尖啸。
残影过处,断臂与头颅冲天而起,温热血柱喷溅如泉。伏击者连闷哼都未及发出,眼中惊骇凝固,身躯已如朽木般轰然栽倒。
血雾蒸腾中,南南指间微颤,那夺命金丝已无声缩回腕底暗鞘,只余满地狼藉残躯与死寂。
藏在丛林最身后的几名弩箭手见形势不利,发出撤退命令。而那位为首的赵锐就没那么好运。
李沧庞大的身躯此时蜷曲着,像一座轰然倒塌的山峦,他那只捂住颈侧的手指缝间,浓稠的鲜血正汩汩涌出。可他却不管不顾,径直走向为首的那名伏击者,他身上的暴虐杀意渐渐升腾,然后死死地揪住赵锐的衣领,“是父亲让你来杀我的?”
“为什么?”李沧的身体在抽搐着,他终究还是无法释怀。为何他一退再退,可父亲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他。
赵锐身中南南夺命金丝弦,身上有好几处的血喷涌而出,他涣散的目光似乎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光,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过了一会儿便双瞳睁大,咽了气。
他最终还是得不到答案。
“轰隆隆隆……”
一种沉闷的、极具压迫感的震动声,如同遥远的地底深处传来的闷雷,毫无预兆地滚过大地,从竹林的西侧深处奔涌而来。
无数碗口粗的青竹,在某种沛然莫御的巨力冲击下,如同脆弱的麦秆般成片成片地向两侧崩断、倒伏。
碎竹、枝叶如同被飓风卷起的巨浪,轰然向两边排开。而后一股黑色的铁流,裹挟着毁灭一切的气势,轰然涌入了这片死寂的空地。
“玄铁军...”李沧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不可能,卫衡怎可能活着出鬼哭峡?”
“看来今日,我是走不出这丛林了。”他忽然轻笑一声,眼神中的阴鸷瞬间放大数倍,仿佛带着毁灭一切的决心,李沧操起赵锐手边染血的寒刃腰刀,一个箭步将刀刃割在姜采盈脖颈之处,“公主,黄泉之下还好有你作伴。”
鸢反身锐目,眸中光芒微颤,“公主!”
她看到公主颤抖地握住袖子,袖口的那至由玄铁打造的银簪漏出寒光。
就在那柄腰刀带着凄厉的破风声,朝着姜采盈毫无遮挡的颈项狠狠劈落的瞬间...
银簪狠狠刺入他的手臂,鸢也及时抓住机会,配合姜采盈利落地将匕首插进他的手掌,那柄高高举起的腰刀,“哐当”一声从他完全脱力的手中滑落,深深插进脚下的腐叶里。
姜采盈吓得浑身脱力,跪在了地上,粗喘着气。南南迅速将她从地上拉起,跟李沧保持一段距离。
下一秒,背后传来李沧破碎的嘶吼,情绪极具翻涌着,他连声音都断断续续,“你怎么会有这块玉佩?”
姜采盈突然摸了摸自己的袖袋,那里的东西不见了。一回头,李沧染血的手用力地握着玉佩,另一只手微微颤抖地将他腰间的玉佩拿出来比对。
两块玉,正好严丝合缝。
“不可能。”他不知道在否认什么,指节过度用力而指节惨白,青筋暴突,几乎要将那温润的玉石捏碎。
太久了。
自从三岁后,他再没见过母亲。母亲的音容笑貌,他已经全数忘却,只记得她临行前,放在他怀中的这枚玉。
成年之后无论他如何寻找,就是寻不得半点儿有关母亲的踪迹...只有鹤溪和玉竹山确切地存在过她的过去。
父亲说,等此次举事成功他便将母亲的一切都告诉他。可是……李沧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癫狂和暴虐,任务失败了。
所以父亲才会派心腹赵锐来刺杀他。
姜采盈却突然灵机一动,也许她可以利用这一点。
不知何时,黑色的铁流已然在空地边缘骤然止步。最前方那匹格外高大的玄甲战马上,卫衡单手控缰,一手搭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之上。
斑驳的光影之下,卫衡眉骨深刻,鼻梁高挺如同险峰。他身上的玄甲獠牙毕露,抬手之间,动作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漠然。
他没有下马,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
“锵——!”
一声清越悠长、仿佛龙吟的剑鸣响彻死寂的竹林!那柄剑被他随意地抽出半截。剑身并非寻常的雪亮,而是一种暗沉的、仿佛吸尽了所有光线的玄黑,唯有两侧开刃处,流动着一线令人心悸的、淬厉的寒芒。
“嗡!”
半截出鞘的剑身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剑尖在空中划过一道微小却精准无比的弧线。
“等等,别杀他。”
姜采盈迎面上前,与马上风尘仆仆赶来的卫衡目光相对,她如一只带着伤受惊的小鹿,颤颤巍巍的挡在卫衡的剑锋之前。
卫衡居高临下,能看出她的疲惫与紧张,而她身后的李沧,阴鸷的视线本是盯在他身上,可随着姜采盈的动作他面容上锋利的棱角渐渐变得柔和,开始以一种复杂的情绪望着为她挡在身前的女人。
卫衡眸色凄戾如冰。下一秒,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带着金属特有的坚硬触感,毫无预兆地、精准地抵在了她的脖颈之上。一点寒芒凝霜,映着她骤然褪尽血色的脸。
“让开。”
体内寒气上涌…她未及言语,身子已如断弦般软倒。霎时,那柄冷铁瞬间从他指间松脱,铿然坠地。
马匹打着惊惶的鼻息,卫衡眸光一沉,人快速飞离马鞍,足尖尚未沾尘,双膝便重重砸入尘埃,将她整个圈入臂弯。
“昌宁。”他略显嘶哑的唤声里,裹着还有他自己胸腔中擂鼓般狂跳的、无处安放的情绪,沉沉压向怀中毫无知觉的温热。
“终于能够,好好睡一觉了。”
……
第35章
六月的卫府,蝉鸣聒噪、荷浪翻涌。回廊朱栏尽处暑气席卷。
议事堂内四面镂空雕花门尽数打开,蝉嘶扰人。
室内正中央摆放了长宽约三四米的沙盘,上面清晰地呈现着江南水患的复杂河道与地形。卫衡端坐于上,几名幕僚围在沙盘周围,宽大的夏衫后背已被汗水浸透深色的一块,敛声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