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想活?”姜采盈连唇都颤抖着,“本公主已是死过一次的人,怎会再去死?”
  她眼中的恨意隔着水雾,氤氲在潮湿的眼眶之中,令人见之心颤。
  卫衡神色幽深,顿了一下,他似乎不愿再跟她做过多纠缠,终于松口道:“你究竟要什么?”
  闻言,姜采盈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身体的痛意又顷刻间席卷。她喉间干涩,断断续续道:“三月后的皇陵修缮,你别去,让李漠去...”
  话未毕,她撞上一双隐藏于昏黄灯光下,气势凌人的双眸。
  “原来,还是为了他。”一声嗤笑自他的鼻腔而出,他眼眸幽幽转黑,带着些无言的嘲弄和无奈。
  姜采盈头颅似有千钧重,背脊也再难挺直。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昏死过去,于是用力地咬了咬下唇,苍白的唇瓣立即冒出一抹殷红的血珠。
  闪电照耀下,马车内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显得更加冷峻无情,不知为何姜采盈总感觉他有一种想掐死她的冲动。
  姜采盈急道,“我并非是为了李漠,我是为了你。”
  “为了我?”他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随后面露凶光,手上的力道加重。
  姜采盈瞬间面庞苍白,神情痛苦,“信不信,由你。皇陵修缮,本就是一个噱头而已,你知道的不是么?”
  前世,陛下便是以多年前的乌桐旧案的卷宗为引子,联合淮西李氏将卫衡逼上了绝路。
  这一世,她绝对不能让他重蹈覆辙。
  卫衡手中力量顿住,心中情绪交杂。
  明知是圈套,却不得不往。
  只因为此行虽凶险,可收获也是巨大的。
  想要洗刷当年的冤屈,就不得不去。
  他一手抓住姜采盈后颈,倾身更加逼近,“昌宁,你究竟想做什么,是陛下让你来说服我的?”
  他滚烫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姜采盈被迫着承接他复杂的怒意,“我说了,”她一字一顿,连完整的话也不太能说出来。
  “我是...为了你。灵山...你不能去。”
  说完这话后,她再也坚持不住了。
  此时姜采盈的意识已经模糊,全身发烫过后,便是冷意侵袭。那感觉仿佛是赤身困于冰天雪地里,寒意无所遁形。
  肌肤触碰之下,他的手散发着滚烫的热意。姜采盈下意识靠近,顺势揽住。
  “放手!”
  卫衡眉间收紧,声气低得不像话,俨然发怒。
  姜采盈脑子烧得糊涂,像是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死死不松手。尾音带着病中的娇气,“卫衡,你心跳好快。”
  卫衡的手掌在她的腰侧虚握成拳,“找死?”
  可她听不见,只见眼前的人影渐渐成虚,白光显现,耳边传来阵阵欢笑声。
  “公主殿下,您快下来。”
  “本公主偏不...除非,你抱我下来...”
  另一道清亮的声音从侧边传来,“姝儿,别闹了。快下来,母妃喊你去回去吃你最爱的桃花酥。”
  可她一转头,笑容立即凝固在嘴边。
  霎那间,身边的一切全部消失,她坠入了无尽的黑夜...
  “承瑄姐姐,母妃...不要,不要离开我...”
  她全身颤抖,面色似因惊惧陷入苍白之中,“好冷,好冷...”
  在黑暗之中,有一个人伸出手来,将她从极寒之地拉走,她眼睛睁开了一瞬,看到荜拨的火星子在木凳底下,时不时灿闪着。
  只见那些火星子渐渐晕开,燃起一片火红的光,定睛一看,她又置身火海,“好热...”
  “醒醒...”
  她好似听到卫衡在耳边焦急地喊着,可是她却来不及听。
  “着...着火了,卫衡。”
  “快救火啊!”
  只见三万铁骑踏破宫门,宫墙玉阶,洒尽鲜血。玉阁寝殿,哀鸿遍地。这场火,从月挂树梢一直烧到迷雾清晨。
  姜采盈眼角滑落几滴滚烫的泪,有人为她轻轻拭去。触到她额头的那刻,卫衡一向冷清淡漠的眼眸滞了一下。
  “睁眼,不想死,就别睡。”
  他一贯慵懒的身影被暖黄的壁灯映照得纤长,“申青,再快些。”
  第3章 03
  着火了,好大的火!
  浓烈的火光笼罩着整座宫墙,朱红的火焰叫嚣着,将夜晚的宫墙映照成可怖的一片。
  巍峨的皇城中,惨叫声不绝于耳。地上随处可见穿着宫装的尸体,他们身下的血迹沿着青石板砌开的石缝缓缓流成千万条血河。
  昭元十年六月初五,是昌宁九公主的大喜之日。
  各处宫殿皆结彩贴红,恭贺她喜结良缘。酒席之上,群臣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突然,朱华门外传来一声巨响,接着火光四起,数千万支淬了油的箭矢划破长空,劲驰而落。
  有太监奔走哭喊,“不好了,淮西侯率三万铁骑,逼宫造反了!”
  一时间,群臣惊慌,四下惊散。凄厉的叫声,被趁风卷起的火苗湮灭,所到之处,满目焦黑。
  “护驾,护驾!”年少的庆元帝一脸惊恐,被贴身的宫人带往逃命的地宫。
  几声轰响之后,地宫的入口被人炸开。
  “乱臣贼子!大胆?”
  皇帝步步后退,可地宫后路已被人封死,他被地上的横尸绊了一下,旒冕从发髻上掉落,狼狈不堪。
  “长遥,你?”少帝一脸不可置信,他绝望的目光在为首的两名将帅身上逡巡,“你们?”
  那曾是他最信任的将领,是他磨砺多年的宝剑。可他没想到,这把利剑有一天竟然悬在了他的脖子上。
  少帝突然仰天大笑,“是朕...是朕错了。朕错杀忠良,以肉饲虎...最终使先祖基业毁于朕之手。”
  淮西侯身披鳞甲,杀红了眼。他狰狞一笑,挥了挥手。
  他身后的年轻男子随即握紧手中的剑柄,剑气生寒。
  被称作‘长遥’的男子眼中闪过一抹豫色和挣扎,却还是转动手腕,挥剑砍下了少帝的头颅。
  他的父亲淮西侯残忍一笑,踢起地上的剑柄插进那圆滚的头颅,再重重一踢,铁剑顷刻间钉入地宫的石壁。
  那双圆睁的,还未来得及闭上的眼睛,就这样在地宫昏暗的壁灯映照下,死死地望着什么。
  不久后,一簇火箭穿透烟雾缭绕的宫墙上空,又“咻”地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钉入朝华宫的红色梁柱。
  很快,重甲胄兵将朝华宫团团围住。
  巍峨宫殿前,那双高大的朱门已被火星残蚀,只留得破败的零星断木。
  姜采盈身披凤冠,一袭火红嫁衣,曳地数尺。
  她静静地站在殿中央,沉寂又孤冷地望着殿外奔走哭喊的宫人们。
  浓烈的黑烟往四处窜去,不远处还时不时传来爆炸声响。她看到有几个宫人的头颅,被叛军将士当场砍了下来,血溅得到处都是。
  隔着一道火线,姜采盈与门槛外白袍银铠的男子遥遥相望,“公主,少帝已死,你...也降吧。”
  男人高坐于骏马之上,俯视着她。
  今夜之前,他还是她思以莞尔,朝思暮想的如意郎君;如今他的身后是数不尽的横尸,她的至亲全死在他的剑下。
  血染红了他的披风,也染红了他的眼。
  “公主,我们搜遍了地宫,并未找到紫金令符。你是少帝最信任的人,你一定知道它在哪儿,对么?“
  “只要你把它交出来,我可以去求父亲饶了你。”
  姜采盈在火海里绝望地笑着,泪模糊双眼,“为什么!”
  她冠上的凤珠,在火光中闪耀着橙红色流光。
  紫金令符,是师父...临死前托部下秘密交由她的东西,得此符,可号令南境十万军。
  他说他虽死,往后这南境十万军便是她的底气。任何时候,只要她想要自由,都可一纸传信...南境顾通乃他生死心腹,必将万死不辞助她脱离苦海...
  她当时只是嗤笑,嫁与李漠,乃是她多年夙念...怎会是苦海?
  三日前,她偷偷将这块令符藏入了她的嫁妆之内...
  而今,她所爱之人举西北全境叛军杀入宫门,与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让她交出紫金令符...
  “跟她废什么话?去,给我杀了她!”突然之间,一道冷冽又略显苍劲的嗓音在男子背后响起。
  李漠有过片刻的犹豫,昌宁公主虽性子骄纵,但却生得极美,一双杏眸如含春水,蛾眉敛黛。
  “父亲,公主是我的妻...您能不能...”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李漠脸上,他整个人差点被掀翻在地。
  “妇人之仁,别以为为父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今日不杀她,明日她必杀你!”
  “可是父亲,紫金令符如今还未找到...”
  淮西侯擦亮了手中带血的剑,冷笑一声,“如今本侯手握北梁皇室二十万军,区区南境军又有何惧?”
  说毕,他阴险的眸子向李漠扫过去,“长遥,我已经杀了一个儿子。如果你不听话,我不介意再杀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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