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他伸出粗粝的手指,点了点跪在灵柩旁哭泣的丹侍,只一个字:“杀。”
  那丹侍虽名似奴婢,权位却极高,据传乃是道门高人,深受庆元帝信任,地位堪比皇后。
  就连守灵,也是庆元帝遗言,要这位修为高深的丹侍守灵七日,为其诵经,如此他在黄泉路上方可安心。
  可裴焉上来便下杀令,且还是在庆元帝灵前——一众后妃女眷不敢言语,有大臣站出来:“殿下三思啊,先帝灵前见血,恐是不妥。”
  裴焉瞟了眼他,手指跟着指过去:“这位,也拖下去。”
  众人悚然一惊。
  他这做派,好似点谁杀谁的活阎王,且还容不得旁人对他有异议。
  灵堂里再无人敢吱声,只有那两个将要小命不保的人泣诉。
  骂他肆意妄为,骂他不尊先帝之命,骂他草菅人命。
  激愤之下,更骂他佞臣贼子,觊觎帝位,必然命不久矣。
  房幽身为太子妃,守灵的位置在第三排。
  她也被他吓到,小小的缩在里面,不敢冒头。
  裴焉看起来和上回的差别太大了。那时他还对她存有一丝希冀,想给她机会,眼下再见,却觉他无情无心,有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味儿。
  如此,周灵筱的赐婚便没那样容易帮忙了。
  房幽不冒头,那人却大步走到跟前,嗓音喑哑低沉:“太子妃殿下,太子殿下请你过去。”
  房幽颔首,跟在他身后,眸光只放到他的膝盖以下。
  她的作风一向是欺软怕硬,此前敢对裴焉放狠话,是仗着他还想娶她。现下她又怕了,谁让那个蠢太子话里话外都对这位三哥佩服非常,敌强我弱,不得不低头。
  二人走在狭长幽暗的宫道上,天色昏沉,仿佛有降下大雨之势。
  房幽恍恍惚惚,好似回到了在燕好桥上,与他撕破脸皮的那日。
  乞巧节前,她曾听闻燕好桥的“好”字被人毁去,复又添上了个“离”,百姓抱怨不已,质疑有宵小之辈见不得婚姻美满之事,如斯小气。但渐渐的,不再有人置喙。那燕离桥,想来便是他的手笔。
  是因她言辞过分,所以他当真恨她入骨,要铭记那日的屈辱么?
  她眼皮跳了跳,心口有些惶惶。
  原以为二人同行就这样缄默地过去,未曾料到裴焉竟开了口:“太子妃一切安好?”
  他语调平淡,好似是问话,又好似是祝语,房幽拿不定主意,只得应道:“一切都好,劳烦燕王挂心。”
  裴焉见她疏离模样,心梗更甚。
  他知她与裴昱貌合神离,东宫后院起火,数个侍妾闹作一团,都要太子给名分。
  也知房渊治病不顺,她几次归家探望,惹了卢皇后不满,时常宣其进凤仪宫斥责。
  日子过成这样,能叫一切安好?
  她新爱上的这个男人,如此待她,也算一切安好?
  他胸腔沉郁,眼角余光往后撇去,见她落后几步,小脸低垂,一副与自个儿划清界限的模样,更生燥意。
  他一顶天立地的郎君,何必要对这无情女子上赶着。
  房幽的耳朵里传进一声冷哼,接着便见裴焉脚程加快,玄色靴子踏地有声,“咚咚”地回荡。
  她小步慢跑跟上,等到了裴昱所在之地,出了一背的薄汗。
  裴焉俯身抱拳:“太子妃已带到。”
  裴昱满意得很,他路上派了诸多眼线盯着,就是为了查探裴焉对房幽可还怀有心思。
  知他二人规矩本分,一时对裴焉更添了几分信任。
  他和颜悦色:“辛苦三哥了,你先下去吧。”
  默不作声的高大男人走了。
  只剩下他二人,忽听裴昱问道:“翠钏的事,你可知晓?”
  第31章 第31章
  房幽睫毛颤了下,抬起头来,面上满是不解:“翠钏有何事?她告了病,妾好些日子未曾见她了。”
  裴昱眸子紧紧凝着她,打量中满是怀疑,见她面色当真懵然,这才慢条斯理道:“她怀孕了。”
  房幽一时失神:“……她也怀孕了?”
  似乎是发觉自个儿失言,她正了正脸色,强颜欢笑:“那便恭喜殿下。”
  说罢,缄口不言。
  裴昱瞧她如此,还算放下了心。
  他也知自个儿荒唐,气怒之下便丢弃了翠钏这棋子,还曾踹过她,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虽则翠钏深情满满地说未曾有怨言,可他才不信。
  他深知这个婢女心气儿有多高,当初是抱着磋磨她的心思才把她调给房幽,今朝骤然怀孕,让他原本预备要回来的计划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若是他主动,那是主子的赏赐,翠钏必定感激;可她怀孕了,那他对她好,便是应当的。
  东宫里已有了个怀有子嗣的房浅,再来个翠钏,若也变成了房幽的人,岂不麻烦。
  眼下裴昱见房幽面上多有失落,还夹杂着些许嫉妒,忧心便一扫而空。
  他握住她的手:“阿幽,莫要伤怀,咱们迟早能有孩子。”
  房幽强忍着不适未曾抽出手,僵硬地扯了扯唇角。
  她如今是越看裴昱越烦,只感慨他好歹还有个是皇帝的优点,否则她真要演不下去。
  房幽:“殿下即位,会给翠钏何等位份?”
  她顿了顿,语气又有些急迫:“阿浅也等着您呢,您可不能厚此薄彼。”
  裴昱瞳孔闪烁,斟酌开口:“你放心……孤一定会给阿浅一个交代。”
  他面色有些古怪,状似无意地略过这话题。
  他清楚,翠钏有孕,房幽便一改之前仇视房浅的态度,毕竟怕鹬蚌相争、渔人得利。这两个女人都是好打发的,唯有房幽。
  裴昱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母后已几次三番提起立佩音表妹那里为后之事,舅舅表兄亦有所表态,可房幽这里,他又该如何处理。
  贬妻为妾,是要被文人口诛笔伐、遗臭千载的。
  更何况,房幽身后还有个房鹤明。
  他得好好思量。
  *
  轮流守灵到半夜,房幽终于得以回寝殿歇息。
  她跪得膝盖疼痛,眼睛也被纸烟熏得酸涨,正要阖衣躺下小憩一会儿,便听殿外人声:“二娘子,你真不能进去,太子妃殿下已经歇息了……”
  无用,房浅那样一个大肚子,没人敢真的拦她,生怕她躺地下便哎哟恸哭。
  这事儿也并非没有过,前几回房浅跑去其他几个侍妾屋里示威,用的就是这法子。
  她闯进来,眸中燃着怒火:“阿姊!你是如何答应我的!你说会让我名正言顺,为何连翠钏那小贱人都有了单独的宫殿住,偏我没有!”
  房幽深叹一口气,正要解释,便听房浅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翠钏暗地里筹谋,面上却装得跟仇人一般,若是我告诉太子殿下,看你如何收场!”
  房幽的脸色冷下来。
  她倒是没想到,房浅整日招猫逗狗,还能留意她这里的动向,是她轻视了。
  翠钏未曾怀孕,她凭孕争宠的法子是房幽出给她的。
  听了房浅的交代以后,房幽便隐隐觉得,裴昱未来恐怕会子嗣艰难。
  更甚至,他也许再无子嗣。
  那么,翠钏便只能以这法子搏一搏。
  如今裴昱那人暴躁多疑,夫妻二人又离了心,翠钏有孕,房幽自然不能知晓,免得裴昱多心彻查。
  至于往后这孩子是掉了还是生下来,全看时机。
  房幽冷冷看她一眼,悠然道:“成,你去说吧,本宫没命,你以为你还能活?”说罢,她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的肚子。
  房浅抖了一抖,面带防备,很快想起自个儿是有求于人,不好撕破脸皮。
  她坐到她身边,喏喏:“阿姊,我只是有些着急……”
  房幽道:“你就不能沉住气么?你和翠钏孰轻孰重,你自个儿不清楚?殿下本就疑心你下药,怎会那样容易给你位份。”
  房浅抿抿唇,神色惶然:“那怎么办?总不能待到殿下即位,我还是这么没名没分地过日子。”
  房幽想了想,也觉得是时候了,便道:“明日,你去为殿下送盏安神茶,说些好话。他若不应,你便质问他翠钏能有,你为何不能有,使出你前些日子去侍妾们宫里撒泼打滚的力气来。”
  房浅面容惴惴:“他不会生气打我吧?”
  她早听说了裴昱近来心情不佳,总是鞭笞宫人一事。
  房幽:“你腹中这个是长子长女,你不要命些,他便不敢对你如何。”
  房浅点点头,显然是将这些话听进去了。
  她抬眸看了看面容疲倦的阿姊,总觉她变得不一样了。从前二人争锋相对,如今却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论在夫君那里如何讨到好处。
  她心里诡异地有些感激,犹豫道:“阿姊,你为何迟迟没有孩子……”
  她有孕了,翠钏也有孕了,那陪伴殿下最久的阿姊为何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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