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燕王是好,却整日板着脸,谁知晓是不是整日甩脸色给房幽看。她那副被郎君宠溺的作态,约莫都是装出来的,没见成婚这样久,肚子仍旧没个声响!”
房幽气得起火,却忆起裴焉确确实实未曾对她笑过,脾气再好时也不过声量温和些,唇角不下压罢了。
她回了家便与他闹了一番,裴焉没怎的,她却一肚子气,翻眼晕了过去。
待她醒来,裴焉便是对着她说了这番话。
他素日里不说什么情话,再是意乱情|迷之时,也不过呢喃二遍她的小字。
由此,这样表情意的话说进了她的心里,让她感动得立时便忘了初衷。
那时她的脸蹭进他的颈窝,柔声唤他郎君,裴焉则环抱着她,冰凉的唇落于她额上。
而后她不顾方才病好,娇缠着他入榻上。他本不愿,最后却起了火,架着她的双腿,一下下用力极重,冷淡的脸贴在肌肤上轻吻。
那段时日,真真是蜜里调油。
今次,她深深呼吸,攒足力气呸了裴焉一口:“哪个要和你过一生!你个死人脸,爱娶谁娶谁!”
房幽胸腔愤懑,一急迫竟是猛然坐起,呼哧呼哧大喘了几口气。
心绪如此大起大落,致使她的身子骨有些抽力,不自觉向后倒去——
“幽幽!”后背被人稳当当地支住,紧接着,一股略苦的书墨味传入她的鼻尖。
房幽抬起头时已落了泪,抽噎唤道:“阿耶!”
前世阿兄死后,阿耶被人陷害贬官,回乡途中便传来了死讯,房氏一门至此没落。
如今隔世再见,她心中激愤哀情,愈发不能遮掩。
房鹤明见此,眉峰微拧。
小女是他亲手带大养大,她是何等性子,他摸得一清二楚。
她平日便是骄纵些,却也从未有过如斯神态,仿佛与他经历生离死别,眼下乃是奈何桥下再见。
“幽幽莫哭,阿耶在这里。”
他轻拍小女颤个不停的背脊。
“阿耶……阿耶……”房幽抓着父亲的手腕,泪淋湿了衣领处的一大片,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好不容易忍住,吸了吸鼻子道,“我知晓阿耶疑惑,我也并不想瞒着您,只是接下来这番话,请阿耶定要信我。”
前世,无论是在闺阁里,亦或是嫁人后,她都对朝堂之事一窍不通,只晓得一些大概之事。
既然拿捏不住,自然要将所有事都告与父兄,也好让他们有所应对。
房鹤明抬手挥退房内奴婢,端详她一遍,道:“幽幽但说无妨。”
房幽喉咙咽了一下,将这荒谬之事全盘托出——
“庆元二十四年,庆帝崩,雍王昱登基,改年号光熹。”
这第一句便是火药,将房鹤明冲击得一怔。
紧接着,他又听她低声道来。
新旧交替,朝臣一换便是一大批,房氏未能免俗。
这并不在房鹤明意料之外。
只是听小女凄凄说出她父兄接接连故去,她亦于光熹十年落水而亡,他心中一阵刺痛。
一切全盘托出后,房幽一阵恍惚:“阿耶,这是真的吗?”
前世的那些痛楚,她经历过一次,自然知晓真假。
但今生,眼见父兄好端端地在她跟前活着,她却害怕极了。
房鹤明面色沉静:“是真的,阿耶就坐这儿呢,哪儿都不去。”
小女从娇气任性变得像这般患得患失,便是那前世之事荒诞不经,也由不得他不信。
前世他房氏一家人堪称惨死,如今重来,必不能再走旧路。
“阿耶,阿兄他……”房幽张了张嘴,呼吸有些急促。
目下最要紧的便是她阿兄的性命。
房鹤明宽慰她:“有阿耶在,你放心,你阿兄必然平平安安的。”
见小女神色始终惶惶,仿若深陷梦魇不得出,房鹤明转而问道:“前世,你是嫁与了燕王?”
房幽咬唇。
她方才不敢说得太清楚。父兄的祸患,其实也与她硬要嫁给裴焉脱不了关系。
“我求阿耶请旨嫁给裴焉,阿兄因这层姻亲关系被上峰排斥,一直驻守京外,这才让流民有了暗害他的机会……阿耶也是,皇、雍王怀疑阿耶扶持裴焉,听信旁人的谗言将阿耶革了职。”
她默了默:“是我太任性,对不住阿兄与阿耶。”
她愧意极深,不敢再抬头望向父亲的眼睛。
房幽嗫嚅着说:“这一次,我不会再嫁给裴焉,不会再害阿耶和阿兄。”
房鹤明沉吟一番:此事自没有她知晓得那般简单,他房氏时也命也,大抵怨不了那位燕王殿下。
只是观小女口中对那位燕王避如蛇蝎,今生约莫是不想再沾惹分毫。
“幽幽。”房鹤明抚着她的长发,温声道,“你想嫁哪个都成,阿耶与阿兄会一直护着你。”
听父亲如此许诺,房幽也暗暗攥住了手心。
父兄护她,反过来,她自当也是如此。
她要当新帝皇后,绝不能让房氏再重蹈覆辙。
第3章 第3章
走蛟一事应验,房氏女郎救京郊百姓于水火之间的名号亦传扬出去。
有人道皇上许会下旨嘉奖房幽,捞个县主、乡君当也未尝不可;也有人言房幽不过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大抵是其父在后出力,想为他那骄纵的女郎搏个好名声罢了。
处于旁人话头中心的房幽则窝在房府,一连几日未曾出庭院的门。
那日阿耶听了她的话,嘱咐她好好歇息后便匆匆离去,至今尚未回府。
她忧心他与阿兄,对哪里都提不起兴趣,连崔云锦来信道歉也懒怠回应。
房幽正托着下巴于廊下吹风发呆——二月天,娃娃脸。那日在京郊还冷得人直打颤,今儿日头便又艳丽起来。
“女郎。”湘莲自外间小碎步跑进来,缓了缓方道,“老太太唤您去东苑一趟。”
房幽烦扰地搓了搓手心,认命站起来。
房府分为东西两苑,东苑住老太太,西苑则住了他们一家三口。
此前房鹤明擢升为京官之时,为行孝子之责,将老母亲自清河接往上京。
谁知老太太来京以后作妖不断,给房鹤明找续弦,要房渊与老家偏房侄女定亲,对房幽三五日便来一顿请安磋磨,惹得一家三口对其避之不及。
房鹤明忙不迭将老二房鹤暄提拔进京,二房一家子都被他安顿到东苑陪老太太住着,自个儿带则着俩孩子于西苑躲清净。
老太太因偏爱嫡幼子,对这行径除却偶时嘀咕两句,平日不曾多说。
只是隔个十来日便要找房幽去东苑小聚,这是躲不开的。
湘元为她挂上披风,听她不冷不热地问道:“可有说是什么事?”
湘莲摇头:“只听闻与二房的娘子相关,旁的便不知了。”
房幽应了声,抬脚往另个院落走去。
元莲二女跟在身后,面色亦不算轻松。
湘元瞥了眼闷着脑袋向前的小姐妹,暗自摇头:不知是为何,总觉女郎近来对湘莲有所疏远。
湘莲察觉到她的目光,疑惑望她,她只弯唇一笑,扬扬下巴示意看路。
最初房府只是一座两进住宅,后来房鹤明得圣宠升官,房府扩建,如今占地已成规模。
从西苑到东苑,若是坐轿子,亦要半盏茶功夫,偏房幽心情不虞,慢腾腾地靠她那双腿去走,还要七拐八绕,直走了半个时辰才到老太太的院外。
她的腿脚倒是不酸不涨,心却愈发烦躁了,尤其是见到她那花枝招展的堂妹以后。
房浅见了她,给老太太捶背的手顿了下,乖顺地唤了声:“阿姊。”
房幽扬起笑颜,两三步跳到老太太身边:“阿婆,我前几日被雨淋湿,得了风寒,才好便听您说要见我,这不就赶来了。”
她亲昵撒娇:“阿婆,幽幽风寒,都不见您来瞧瞧我,宽慰我一番!我心里好生难过呀!”
说罢,便如那西子一般捧着心口,哎哟着装上了。
房幽本性骄纵,却并非傻子,老太太能靠孝道拿捏住她阿耶,对付她自然也不在话下。她不过卖痴扮俏便能使老太太喜笑颜开,何乐而不为呢?
果不其然,老太太被她这模样逗得展开了笑,将她揽到怀里:“你这小女郎,怎么如此鬼灵精怪!”
房幽吐了吐舌头,亲亲热热地叫了好几声阿婆,又是问候身体,又是主动言说那日走蛟之事,直哄得老太太笑不拢嘴。
房浅抿了抿唇,给老太太捶肩的手早停了下来,见堂姐如此惹人喜爱,心下划过一丝不忿。
房幽比她强的地方,也不过是运气好投生到了大房。但阿婆到底还是宠着自个儿,与她好也是为着自个儿的大事。
她深吸一口气,适时插上话头,夸了几句房幽今日的簪花。
话题引到这儿,老太太仿似才想起来,轻飘飘道了一句:“幽幽,过些日子的春日宴,你带上阿浅一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