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九万场雪 第98节

  公子身骑白马……来挨揍了。
  受了伤的猫儿看到一个陌生的两只脚竟然愿意为自己挨这么一顿胖揍,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原本应该对他有所防备,可她却莫名地觉得这人身上有种很熟悉的感觉,这份熟悉感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于是乎,她翘着尾巴就跟人回家了。
  北宫茸茸第一次在林娇生面前化出人身的时候,原本还担心林娇生会被吓到。谁知林娇生非但没受到惊吓,反而显出巨大的惊喜。
  他高兴地在屋子里跑了三个圈儿,之后又高兴地翻出他书箧里那些志怪奇谭,指着其中都快被他翻烂了的内容给北宫茸茸看。
  ——不敢相信,捡妖怪这种好事居然落到我头上了?!
  林娇生美滋滋地想。
  紧接着他从院子里捡来一根小棍棍,指着茸茸,道:“现在我数一二三,数到三,你就变。”
  “一、二、三,变!”
  北宫茸茸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林娇生,毫无反应。
  “一、二、三,变!”
  北宫茸茸还是毫无反应。
  “你怎不变呢?”
  “我饿。”
  她其实就是懒,但她懒的脸不红心不跳,甚至还十分理直气壮。
  林娇生这没出息的,一听茸茸说饿,赶紧扔了小棍棍去给她弄吃的。
  不过嘛,高兴归高兴,高兴过后林娇生仍是交待茸茸,不可随意化出人身,不然大家都会有麻烦。
  北宫茸茸一直牢记林娇生的嘱咐,是以,林家人都以为林娇生在外面捡了只猫儿,林茂和林蒙对他的鄙夷也愈发严重。
  “女人才养猫。”林蒙呸了一口。
  “我看他也没比女人好多少。”林茂翻了个白眼。
  “猫儿可真好看,能给我养一养吗?”徐小娘子问林娇生。
  “不能。”林娇生很干脆地拒绝了。
  *
  金夫人自从生病之后就搬去了偏院,她的精神一直时好时坏,许多时候她也知道自己惹人厌,遂干脆天长日久闭门不出,离旁人远远的。
  后来林娇生为了方便照顾阿娘,也搬去了金夫人那个偏院。他那间房的东边恰好缀着个耳房,捡到茸茸之后便将耳房收拾出来专门给茸茸住。
  对此,林家人更是嗤之以鼻。
  “父亲,一只野猫还要单独有间居室,阿蔚未免太不像话了。”林茂没放过这个机会,跑去找林瀚告状。
  “一天到晚不成器,不成器!”林瀚气得吹胡子瞪眼。
  “阿蔚如此不长进,请父亲允许我和大兄去把那野东西抓来溺死!”林蒙提议。
  林瀚略作思忖,捏着自己的胡子道:“别闹得太难看,给外人瞧了说闲话。”
  “请父亲放心。”林蒙一脸谄笑。
  得了林瀚的应允,林蒙便开始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捉了林娇生的猫儿拎出去溺死。
  林家这三个儿子里,要数林娇生的书读得最好。前些日子他焚膏继晷挑灯夜读,终于顺利通过了经义之试,进入国子学舍,之后便开始了早出晚归的求学生活——卯时离家去学舍,直到过了未时才回来。
  这日,林蒙瞅准机会,林娇生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拎着个布袋溜进偏院准备套猫。
  这院子很少有外人进来,只因大家私底下都说金夫人是个疯妇,谁也不想跟这些疯妇、毒妇沾边儿。甚至林茂每次来问安的时候也只是站在母亲房门外,随意问两句之后转身就溜,仿佛多待一秒就会让他也染上疯病似的。
  此刻时辰尚早,金夫人仍在她房内休息,伺候的婢女也躲到一边打瞌睡去了,整个偏院静悄悄的。
  林蒙放轻脚步走到耳房门口,抖搂出布袋,正准备推门时却蓦地顿住了脚步——房里有人唱歌!是个女人的声音!
  晨光熹微,庭院安静,隔着一道门,歌声清晰地传入耳中。
  林蒙放弃了推门,蹑手蹑脚躲在窗下向屋内看去,这一看,霎时间被惊得目瞪口呆。
  房内的锦榻上跪坐着一个银发碧眼的胡姬,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模样,娇滴滴的少女正一边摆弄手中帛鱼一边唱着歌儿:
  “三千敦煌夜,九万大雪天。
  请殓君子骨,葬去群峰前。”
  林蒙悄悄离开窗畔,再顾不得套猫的事,邀功似的三步并作两步跑去将此事告知给大兄林茂。
  “什么?!阿蔚房里有个女人?!”林茂听了这话亦是吃惊。
  “是我亲眼所见!还是个胡女,容貌好极了!”
  听林蒙这样说,林茂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他和林蒙都还没娶大妇,但他已纳了两房小妇,林蒙也有一房,林娇生却什么都没有。
  小妇的数量关系到富家公子的脸面,因为林娇生是个光杆儿,林茂和林蒙在这个弟弟面前就愈发炫耀得意。可现在,幺弟居然背着他们给自己弄了个女人回来?!
  林茂只觉心里瞬间就扎了根刺。
  其实世间许多人都是这样的——他没有你也没有,可;他有你没有,也可;他有你也有,则万万不可。
  “走!瞧瞧去!”
  林茂一甩袖子往偏院走去。
  *
  北宫茸茸也不是故意要化出人身的。
  她今晨自己跟自己玩捉尾巴游戏的时候,不小心把爪子勾到了林娇生送给她的帛鱼上,一使力就将帛鱼上缀着的珍珠给拽掉了。
  这条帛鱼是林娇生亲手为她缝的,还在上面缝了许多绿松石和珍珠做装饰,比街面上卖的那些蓝底红花的帛鱼漂亮许多。
  拽掉了珍珠,北宫茸茸心疼得嗷嗷叫。
  没奈何,她只得化出人身找出针线,打算在林娇生回家之前,自己把珍珠给缝回去。
  虽然茸茸一直觉得两只脚的身体没有四只脚的好用,但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还是两只脚的身体更方便些。譬如此刻,倘若用她那带着肉垫的小脚脚来穿针引线,那可真是难如登天。
  正缝着,忽听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似乎是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往这边赶。
  北宫茸茸吓了一跳,赶紧扔下针线,正要变回自己的本体时,就听房门“砰”地一声被人踹开。她甚至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就被人抓着头发拖了出去。
  耳边立时传来一个公鸭似的大嗓门:“好哇好哇!林蔚真在他房里偷偷藏了个女人!这下流货!我呸!”
  “你做什么?!别碰我!”北宫茸茸挣扎着。
  一只大手用力掐在她下巴上,迫得她不得不抬起头,紧接着就看到一张肥胖的大脸。
  “哟呵,哪儿来的小胡女,长得可真好看。”林蒙一手掐着茸茸的下巴,摇头晃脑地说。
  林茂带着两三个仆役站在旁边,一双眼睛色眯眯地从头到脚打量着北宫茸茸。
  “把她带走,带去大人面前,让大人看看咱家竟然有人金屋藏娇呢。”打量完,林茂对身后的仆从说。
  一名仆从上前,扯着北宫茸茸要将她扯走。可茸茸却说什么也不肯走,张口咬向那人拉扯自己的手。
  那仆从惨叫一声,抬脚就揣在了北宫茸茸的肚子上。
  此人仗着自己是林茂的人,对这个被林娇生藏着的女人没有丝毫顾忌。
  茸茸最最最讨厌别人踢她肚子,“嗷”地一声松了口,双手捂住腹部,眼泪都快疼出来了。
  林茂阴恻恻地笑道:“不肯走?抬也给我抬走!”
  他扬手一挥,三五个仆从们立刻冲了上去,又是抱又是抬,北宫茸茸好好一个姑娘,被这些人弄得仓皇失措,甚至有人见她貌美,趁机揩油。
  “你们放开我!救命!”少女的话音里已然带上哭腔。
  这么一群人正闹着,忽听不远处响起一个妇人的声音:“放开她!”
  林茂回头一看,却是金夫人被这闹腾的动静惊扰,从房内走了出来。
  虽然大家都在背后管金夫人叫“疯婆子”,但她毕竟是林茂的亲娘,林茂不敢当着她这么多人的面直接忤逆亲生母亲。但也正因为她是林茂的亲娘,林茂内心更觉厌恨非常,觉得是金夫人拖累了自己的气运,以至于自己到现在都仕途不顺,干啥啥不成。
  林茂学着父亲林瀚的样子,负手上前两步,也不行礼,就只是微微垂了垂头,舌头抻不平似的,含含糊糊叫了声:“阿娘。”
  “你们……放开那丫头。”金夫人这话说得有气无力。
  “不能放!”林茂一声断喝,“阿蔚背着全家人藏了个女人在他房里,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咱们林家的脸面可不全给丢尽了!”
  “夫人,这女人来路不明,谁知是不是来害咱们的。须得捆去大人那里,让大人分辨才是。”林蒙在一旁帮腔。
  北宫茸茸被三四个仆役扭着胳膊,已经委屈得满脸是泪,呜呜咽咽地哭着:“我没有害人……”
  听了这话,林茂扭头看向她,就见她这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实在楚楚可怜。泪水蓄在湛蓝色的眼中,竟然有种迷离动人之感……林茂心念一转,瞬间有了新的想法。
  他原本是打算把这少女揪去父亲林瀚那里,好好地告林蔚一状,报复他不肯把自己引荐给景熙侯沮渠青川。
  可现在,这少女如此泪眼汪汪的样子,再加上那些仆役拽着她,扯得衣衫不整,脖颈处裸露出的肌肤洁白如雪,直勾得林茂色心大起。
  “林蔚那蔫货,真是人不可貌相,竟被他藏了这么个美人,也太便宜他了。”林茂在心里嘀嘀咕咕。
  林蒙看了看北宫茸茸,又看了看林茂,兄弟俩这么些年混在一处,他差不多已经成了林茂肚子里的蛔虫,此刻一看林茂的表情就立刻明白了大兄在打什么主意。
  只听林蒙忽然开口喊道:“带走,带去大兄房内!父亲公事繁忙,怎好为这种妇人之事惊扰他,我看应该让大兄来处理此事。”
  这小胡姬确实好颜色,林蒙现在有点后悔告诉了大兄,若是刚才自己不声不响地溜进房里,跟这小胡姬生米煮成熟饭,到时自己不就也有两个小妇了?——他虽然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对林茂有两个小妇这事万分羡慕。
  “住手!”
  林蒙刚喊完,就见金夫人上前一步挡在了北宫茸茸面前,继而对伺候她的婢女吩咐道:“去叫大人来偏院。”
  她这话说得仍是有气无力,但其中却隐含着一丝难得的勇气。
  林茂见母亲竟这么护着弟弟偷藏的女人,顿觉怒从心起,恶向胆生。他上前两步,一把抓着北宫茸茸的头发,恶狠狠地骂道:“我倒要看看这是什么碰不得的贱东西!”
  话一说完就扯着北宫茸茸往耳房内扯去,茸茸边哭边挣扎,却毫无用处。
  二人拉扯着进入耳房,林茂“砰”地一声将门闩上,转身就扑向了满脸是泪、衣衫已被弄得乱糟糟的少女。
  那边金夫人紧走两步要去拍门,手还没拍到门上,就听门内传出一声声凄厉惨叫。
  “啊——!”
  “救命——!”
  “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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