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锡 第835节

  众将肃然道:“请王爷下令!”
  “广济军、宁远军和镇北军从灵州中部北上,沿着泾城到积石城一线步步推进,不断深入撕扯景军防线,以稳扎稳打的策略进攻景国庆元路。”
  范文定、柳江东和裴邃起身领命。
  陆沉又看向张旭说道:“永定侯,由你率领来安军,驻扎在泾城一带,策应广济等三军,成为他们最坚实的后盾。”
  张旭对此早有预料,陆沉虽然不会绝对信任陈澜钰,但是相较于张旭还是多几分诚意,毕竟他从始至终都不曾站在陆沉那一边,而且和边军没有多少关联。
  此刻听到陆沉的安排,张旭不禁生出和陈澜钰类似的想法,拱手行礼道:“王爷,下官定不负所托!”
  陆沉之所以对这两位武勋委以重任,并非完全出于收买人心的目的,实际上截止如今他已完全掌控住整个大齐军方,现在只是单纯不愿浪费陈澜钰和张旭的能力。
  这两人或许不具备独当一面的威望,但他们确实比李承恩等统兵大将更为成熟稳重一些。
  陆沉在安排妥当这两人的职事之后,看向其他人说道:“奉福军和汝阴军为先锋,本王亲率定北、七星、广陵和飞云四军为后援,从青州几大渡口北上,直取景国山东路!”
  徐桂和霍真喜形于色,李承恩、叶继堂、刘隐和宋世飞等人无不满面振奋,齐声领命。
  陆沉再度看向书记官王骏,微笑道:“请那两位进来。”
  王骏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带着两位中年男人进入节堂,其中一位大多为人熟知,他便是当时武榜第一人、七星帮主林颉。
  另一位身材高大,骨节粗壮,偏生有一个极富文人气质的名字,齐藏。
  他显然没有林颉那般泰然自若,陆沉随即介绍道:“诸位,这位齐兄乃是云浮寨之主,相信你们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他的威名。”
  徐桂等人当然对此有所了解。
  云浮寨成立的时间比较长,最早是泾河下游湖区的渔家联合起来对抗官府的横征暴敛,后来逐渐转化成水泊之中的山寨。他们凭借独特的地形以及水性的优势,将大寨隐藏在重重水域之中,令朝廷官军无处下手。
  他们先后经历过齐国、北燕和景国的官军针对,然而他们依靠在水上的优势,从始至终都能保持非常完整的建制,并未让官军取得实质性的进展,也是这么多年除七星帮之外,北地唯二可以维持独立性的绿林势力。但是从齐藏今日对陆沉的恭敬态度便能知晓,云浮寨将会成为齐军的一大助力,帮助他们更加顺利地通过泾河天险。
  事实亦是如此。
  九月初七,在云浮寨所提供的上千只战船协助下,再加上青州刺史府提前准备的七百余只大船,奉福军和来安军率先毫无阻碍地渡过泾河直达北岸。
  大齐第三次北伐大战就此拉开帷幕。
  第一战位于景国山东路棣州城下。
  景军早已准备妥当,近万锐卒在主将术安的统率下严阵以待。
  按照正常情况推论,这样的守备力量足以抵挡四五倍的进攻兵力,也就意味着齐军至少需要两支先锋大军轮番进攻,花费两三个月的时间才能看见城头的风景。
  术安身为术不列的亲侄儿,曾经参加过雷泽平原一战,对齐军的火力早有准备,因此这两年不断让人加固和修缮城池,并且在城外百丈之内设立大量立体的防御措施,防止齐军可以近距离内攻击城墙。
  然而在开战第一日,齐军便给了他一个难以想象的震撼。
  只见奉福军在棣州城东面拉开阵势,来安军则居于南面。
  他们没有像以前的战争模式那般,出动大量攻城器械逼近城墙,然后依靠云梯强行攀登城墙,齐军显然已经摒弃这种作战手段。
  九月初十,齐军两支先锋主力发动第一次进攻。
  只见他们的步卒在距离棣州城还有一百四五十丈的距离便停止前行,然后一架架巨型火炮出现在景军的视线之内。
  术安对此已经有所预料,然而当他亲眼看见百余丈外齐军阵地上的火炮,心中的惊诧亦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无论提前做过多少准备,世人很难对从未见过的新生事物保持平和的心态。
  “轰!”
  “轰!”
  “轰!”
  巨炮开始轰鸣,无数巨大的炮弹从齐军阵地前沿飞起,在空中划出一个几近完美的弧线,径直落在棣州城头。
  齐军采用的这种巨型火炮,射程比投石机更远,威力更要强出几个档次。
  站在城墙上的景军这一刻只能感觉到地动山摇,天旋地转。
  轰鸣声接连不断,棣州城看似坚固高耸的城墙,在齐军火炮的轰击下犹如豆腐一般脆弱。
  从齐军火炮齐发到棣州城墙垮塌,仅仅过去半个时辰。
  中军阵地,陆沉在锐士营三千虎贲的簇拥中静静地看着远方垮塌的城墙,旋即抬起右臂怒吼道:“进攻!”
  “杀!”
  在军令传开的那一瞬,奉福军和来安军迅速有了动作,徐桂和霍真两员虎将身先士卒,带着携带燧发枪的火枪兵冲向城池,陌刀军紧随其后,再后面便是一万精锐步卒。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燧发枪虽然属于前装枪,和火绳枪不存在代差,但是对于依旧使用大刀长矛的景军而言,这种可以瞬时击发的火枪就像传说中的神器。
  场面大抵可以用排队枪毙来形容。
  “杀!”
  景军单凭血勇之气根本无法阻挡,奉福军和来安军飞快逼近城墙,然后突入城内,以火枪兵为刀尖,陌刀军和精锐步卒负责肃清战场,以景军难以想象的速度席卷城内。
  及至午后,棣州城宣告归属大齐,仅有术安带着数百名亲卫逃往北方。
  不到三个时辰,大齐精锐便取得第一战的胜利,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陆沉亲自督促各军继续向前,与此同时西路军亦取得飞快的进展,不断攻取景国庆元路的重镇城池。
  截至十月十二,仅仅一个多月的时间内,齐军连夺十七座景国城池,犹如两支强而有力的拳头,从东西两面夹击而上,直接威胁景国大都!
  第1030章 【铁血之师】
  山东路失守!
  庆元路失守!
  齐军兵锋直指河北路,先锋大军距离大都已经不足三百里!
  从九月上旬到十一月中旬,仅仅两个多月的时间里,齐军的攻势几近于势如破竹挡者披靡。
  一个又一个噩耗传回大都,曾经战无不胜睥睨天下的景军狼狈至极,曾经傲视人间自以为高人一等的景廉人无不如丧考妣。
  对于景军来说,最艰难的问题是他们现在完全找不到对抗齐军凌厉攻势的办法。
  起初灭骨地和善阳遵照庆聿怀瑾的指示,在山东路和庆元路据城坚守,原本以为这样就能有力地延缓齐军前进的脚步,然而当齐军配备的巨型火炮发出轰鸣之时,过往千百年来无比坚固的城池却变得无比脆弱。
  齐军的战法看似简单和笨拙,却能在尽量减少自身损失的前提下,利用火器的优势直接洞穿景军的城防。
  这种代差对景军的士气足以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只要城防被破,接下来景军就会遭遇齐军的混合攻势,他们以陌刀军保护火枪兵有条不紊地进行推进,后面还会跟着大量精锐步卒肃清战场。
  在当下这个时间段,依然使用冷兵器的景军光靠血勇之气,根本无法阻挡齐军的进攻。
  灭骨地和善阳等人不是没有想过其他策略,他们也曾尝试在野外寻求作战,试图利用景军骑兵的高机动性,形成分割战场以多打少的局面。
  譬如十月十三到十六日,发生在山东路西北部的滑州之战,善阳调集五万余精兵,又有灭骨地派来支援的两万轻骑,意欲在滑州东郊复现当年的考城之战。
  此战齐军仅有奉福军和广陵军,再加上于侧翼游弋保护的定北军五千骑兵,拢共只有四万余人,面对将近两倍于己的敌人,他们没有任何畏惧,打出一场堪称完美的反包围战。
  巨型火炮移动迟缓,基本无法对景军骑兵造成有效的威胁,然而陆沉早在三年前就让火器局研究三种不同类型的火炮,除了专门负责攻破城池壁垒的大将军炮,还有易于携带和操作的改良版破军炮,以及射程和威力处于中等的灭虏炮,后两者在野战中能够发挥极其凶悍的杀伤力。
  滑州之战,景军大败。
  此战过后,景军再无抵抗齐军的勇气和决心,他们只能象征性地守御城池关隘,然后在齐军汹涌如潮的攻势中步步后退。
  打下山东路和庆元路之后,陆沉稍稍放缓了节奏。
  战场上的节节胜利早在他的预料之中,对于整体目标而言,击败景军只是完成了一小部分。
  如何将这些打下来的地盘吸纳为大齐的疆土,这是陆沉最重视的问题。
  因此在齐军一路高歌猛进的同时,以姚崇、黄显峰、詹徽等人为首的官员便带着一大群干吏渡河北上,在齐军已经占据的地盘建立各级官府体系,一方面施行仁政安抚人心,另一方面依照朝廷定下的新政大计,就地展开一些基础方面的准备事宜。
  打下一处,安抚一处,收服一处,相较于以前专注于战场谋划,如今陆沉更多是起到一个总揽全局的作用。
  十一月中旬,一个寒风呼啸的午后,一行千余骑来到山东路康远府翠平县境内。
  冬日的北方大地,入目所及便是一片枯黄萧索,尤其是在这种荒郊野外之地,更添无尽苍凉之感。
  陆沉望着远处那个已经破败荒芜的村落,对身边那位毕恭毕敬的老人说道:“现在恐怕很多人已经不记得,这里曾是大齐的凉州。”
  老人名叫姚楷,乃是翠平县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儒。
  他这一生几乎经历了泾河北岸的所有风云变幻,从他孩提时景廉人隔三差五的南下袭扰,到后来大齐因为国力空虚被迫放弃泾河北岸,整个凉州疆域逐渐被景廉人蚕食窃据,再到后来杨光远含冤赴死景军大举南下,凉州变成景国治下的山东路,此后二十多年不见天日。
  此刻听到陆沉的感慨,姚楷已然老泪纵横,颤声道:“万幸大齐还有王爷和各位将军们,万幸还有人记得这里曾是大齐的疆土,记得我辈都是大齐的子民。这几十年来景廉人视我辈齐人为奴隶,欺凌、蹂躏和盘剥可谓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不允许我们谈论任何与大齐有关的话题,为的就是要磨灭齐人血脉中的记忆,让我辈心甘情愿地给他们当奴为婢。”
  站在侧面的一众统兵大将和北上官员们无不沉默深思。
  姚楷看向年过而立的陆沉,跪下身去,叩首道:“草民斗胆,代表大齐凉州遗民,叩谢王爷的恩典。”
  陆沉连忙将老人搀扶起来,轻叹道:“老丈不必如此,说到底我们还是来迟了。”
  “能来就好,不迟,一点都不迟。”
  姚楷感佩不已。陆沉抬眼看向远处,问道:“老丈,那里应该就是杜家村吧?”
  姚楷虽然堪称翠平县历史的活化石,这一刻仍旧凝神想了许久,方点头道:“王爷说的没错,那里就是杜家村,只是……唉。”
  一行人随即迈步前往。
  所谓村落,如今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几分寥落痕迹。
  随着姚楷找出记忆中的片段,向众人讲述这个杜家村的历史,他们才知道眼前的遗迹意味着什么。
  “那大概是大齐定宁十几年,草民惭愧不记得具体年份,毕竟这是将近四十年前的事情。因为朝廷无力顾及泾河北岸,凉州全境逐渐被景廉人占据,刚开始那些景廉军卒完全不会在意齐人的生死,屠戮之举时有发生。杜家村……那会在翠平县有些名气,因为这个只有数百人的小村子里居然出了一个举人,草民还记得他叫杜安。”
  姚楷黯然道:“杜安虽是书生,性情却极为忠耿,只因不肯为景廉人效力,景军将领恼羞成怒,便派兵屠了整个杜家村,几百名村民悉数死在景军的屠刀之下。”
  望着眼前早已荒废的村落,所有人无不眉头紧皱。
  姚楷喟然道:“这真的不能怪杜安,因为当时谁也想不到景军居然如此残暴,不光是杜家村无故被屠,整个翠平县境内至少有四五万人被景廉人屠戮。”
  “两年前本王去过另外一个杜家村。”
  陆沉接过话头,随即简略讲述杜旺和杜妮儿祖孙二人的故事。
  姚崇和詹徽等文官若有所思,李承恩、叶继堂、刘隐和宋世飞等大将已是满面愤慨。
  “或许你们不是很理解,本王为何突然来了兴致,要带你们在这种荒凉之地走一走,那是因为本王从来不敢忘记一位真正的义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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