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锡 第594节
陆沉缓缓道：“当初我还没有从军的时候，曾经代替家父远行经商，不幸在异国他乡中毒以致垂危，万幸最后活了下来。一位医术精湛的长辈告诉我，从病症来看疑似奇毒锁魂香，其中一味至关重要又极其稀有的材料便是缠云草。”
洛九九不由得瞪大眼睛，喃喃道：“竟然有这种事？”
陆沉轻叹道：“其实我早该问问你，毕竟缠云草只有沙州产出，只不过每次相聚的时间都很短，我又没想起这件事。”
若是换做平时，洛九九听到“相聚时短”这几个字，肯定会顺势跟他撒撒娇，但此刻她满心只有陆沉被人下毒之事，有些懊恼地说道：“只可惜我当时没有查出买家究竟是谁。我记得阿爹说过，那个神秘的买家一共买过两次缠云草，第一次是四五年前，第二次就是我去齐国京城的时候。当时我也曾让十二叔查过买家，可是对方非常谨慎，最后并未查到线索。”
“四五年前……”
陆沉摇头笑笑，平静地说道：“看来我只是一个不太走运的试验品。”
洛九九问道：“此言何意？”
陆沉道：“或许幕后黑手只是想试一试这种毒药究竟有多么厉害，但是又不能在京城对人使用，难保不会被人注意，所以选择在遥远的异国他乡随便找个人使用，刚好我撞了上去。”
“这……”
洛九九总觉得此事过于离奇，虽说无巧不成书，但这未免也太巧合了。
陆沉自然清楚她的想法，道：“除此之外，我想不通怎会有人毒害当时名不见经传的我，而且还是京城里的权贵，无论怎么看都牵扯不上关系。不过现在知道有这样一个幕后黑手的存在，我想早晚能查出他的身份。这种毒药如此好用，缠云草又那般稀有，将来他肯定还会找上沙州求购。”
看着他深邃的眼神，洛九九登时恍然，轻笑道：“我知道了，你又想给人挖坑。”
陆沉看着她如此娇憨的神态，忍不住抬手在她的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赞道：“果然聪明。”
洛九九皱了皱鼻子，似乎不满他总是将自己当做少女看待，遂岔开话题道：“先前你说原来如此，那个你们是指谁？”
“自然是北面景国的皇帝和大臣们。”
陆沉简略说了一遍当今的战局，继而道：“我之前隐约察觉到不妥，只是一直没有想明白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景国皇帝和兀颜术哪来的底气，一定能在我攻破河洛之前打下靖州，毕竟靖州并非一城一地，刘守光麾下兵马尚有一战之力。直到你出现在我面前，我猛地想起对方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这个时候洛九九也终于反应过来，她蹙眉道：“景国想图谋沙州？”
“没错。”
陆沉起身走到简易沙盘之旁，示意洛九九也来，然后指着沙盘上的标识说道：“一年半前的雍丘之战，我让陈澜钰带着三万京军跋涉两千里余地，再加上你和沙州勇士的鼎力相助，在关键时刻给了庆聿恭致命一击。如今看来，景国君臣是想效仿我的计策，先将我拖在河洛城附近，兀颜术猛攻太康城，再调兵突破飞鸟关，进入沙州之后顺江而下，直取靖州后方。”
洛九九不禁心生慌乱，她本能相信陆沉的判断，可是若真如陆沉所言，沙州岂不是非常危险？
“阿爹他们……”
洛九九面色微白，急促地说道：“这可怎么办呢？”
“别慌。”
陆沉握着她发凉的手掌，温言道：“如果景军真有这个打算，他们的目标亦非沙州腹地，而是打下飞鸟关之后掌控衡江上游。也就是说沙州各部不会有太大的危险，景军这一次不会将精力浪费在其他地方，他们眼里只有大齐靖州。”
洛九九紧张的心情因为这番话稍稍缓解。
“不过景军若占据飞鸟关，将来肯定不会无视沙州的存在，因为他们也可以从沙州直接进犯大齐成州，这是景国皇帝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第三条路线。”
陆沉后面的话又让洛九九的心悬了起来，她忍不住说道：“我要回沙州。”
“你可以回去，但是先容我想想，要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陆沉宽慰她一句，然后便望着沙盘思考起来。
洛九九不敢打扰，凝望着他沉浸在思绪中的侧脸，心里渐渐涌起安定的情绪。
或许，不论怎样的难题，在他手中都可以迎刃而解。
不知过了多久，陆沉缓缓呼出一口气。
洛九九急切地问道：“可有对策？”
“有。”
陆沉没有卖关子，坦然道：“我安排人送你回去，还会有几名信使随你同行，他们会带去我的军令，对靖州境内的大齐军队做出详尽的部属。另外，飞鸟关有可能守不住，毕竟两地相距遥远，景军有可能在我做好布置之前动手。但是请你相信我，不管景军有没有攻破飞鸟关，最后他们只能撤兵。”
洛九九认真地点头道：“我信你。”
与此同时，她脸上浮现一抹清晰的不舍。
这次她执意要护送那五千匹战马来到江北，嘴上说着是不想让齐国的贪官打这批战马的主意，实则只是因为一年多没见，她心里非常想念陆沉。
原本以为这一次能陪在他身边一段时间，却没想到仅仅见了一面，她又要返回沙州。
眼下沙州可能陷入危机，她身为洛耀宗的长女，回到家乡义不容辞，然则又怎能做到太上忘情。
人生徒奈何。
陆沉明白她的心思，望着这张明媚又美艳的面庞，他伸出手将洛九九拥入怀中。
洛九九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喃喃道：“我们还能再见吗？”
“傻丫头，不许胡思乱想。”
陆沉低下头，在她清凉甘甜的唇上轻轻一吻，轻声道：“等这一战结束后，我们就可以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没有人还能妨碍我们，除非——”
“除非什么？”
洛九九立刻问道。
陆沉微微一笑，打趣道：“除非你想成为沙州的下一任主人，那我不能毁掉你的梦想，只能天涯相隔各居一方。”
“公爷又说笑了。当初在衡江南岸分别之前我就说过，像你这样的大人物说一句话，小女子怎敢反抗？还不是你说如何便如何。”
洛九九眨眨眼，说到最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陆沉不禁抱紧这个小妖精，在她耳畔低声道：“你这一路奔波很辛苦，留下住一宿，明日再启程回去，可好？”
洛九九抬头望着他，眼中波光粼粼，腻声道：“好。”
第738章 【婚约】
景朝，大都。
在皇宫东南面有一座遍染藏青色的建筑，面积广阔屋宇层叠，从外部装饰可以看出这是崭新的官衙。
这便是景帝新设立的都统院，大抵类似于南齐以前的枢密院和现在的军事院。
在都统院出现的那一刻开始，负责管理军务的南北两院便成为历史。
现如今都统院以常山郡王庆聿恭为首，撒改等人为辅，主要负责帮天子分析战局出谋划策。
议事堂内，一众高官神情沉肃。
今日庆聿恭坐在左首第一位，主位上的男子则是大景天子。
庆聿恭说道：“陛下，现如今我朝边军在南京城以东的防线相对脆弱，安县仅有守军四千，深泽城更只有三千，南京城内虽有守军一万二千人，未必能挡住陆沉率领的定州军主力。”
景帝看着手中的战报，脸上并无很明显的怒色。
另一边撒改说道：“郡王，车里木不是收拢了一万余败兵？”
庆聿恭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尧山关一战过于惨烈，这些败兵短时间内不堪大用，朝廷若对他们寄予厚望，最后很可能会贻误军机。”
撒改眉头微皱，景帝终于开口道：“郡王言之有理。说到底，蒲察辜负了朕的期望，四万精锐居然守不住尧山关，要知道陆沉也只带了六七万兵马，两边的兵力并不存在悬殊的差距。”
最后隐隐流露出几分冷峻锐利之意，群臣登时噤声。
这个时候基本没人会帮蒲察求情，一者交情没到那个份上，二者这一战败得太过惨重，直接影响到景军的整体布局。
但是庆聿恭斟酌道：“陛下，陆沉过于狡诈，诡计层出不穷，尧山关的失陷确实存在很多意外，比如那些从山上飞进关内的齐军，又如齐军步卒手中锋利至极的兵器。蒲察将军战败自然有罪，只不过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还望陛下宽宥他的亲眷。”
景帝神情复杂地看着他，这么多年下来仍旧只有这个中年男人可以第一时间明白他的心思。
蒲察自然该死，但是如果株连太广，恐怕会在军中造成不好的影响，只是景帝自己不好开这个口，需要有人直言进谏。
一念及此，景帝如铁石一般冷硬的心志稍稍动摇，其实他本心不愿一直对庆聿恭下手，他何尝不想君臣相谐铸就一段青史留名的佳话？
然而他必须要为社稷的长远安定考虑，他在世时可以镇住下面这些将帅，后继之君能否做到这一点？
尤其是像庆聿恭这种武功深不可测、战功赫赫人称军神的人物，恐怕寿数比他这个天子更长，等他百年驾崩之后，谁能压制住庆聿恭？
从更深一层来说，如果连他都不能解决大景军中存在的派系问题，继任者更会无从下手，最后肯定是山头林立各有仰仗，大景天子不过是其中实力最大的一支，等到某任皇帝昏庸的时候，下面的人就能依靠手中的军权威胁到皇权的安稳。
故此，景帝将心底深处仅存的一抹柔软抹去，平静地说道：“便依郡王之言，革除蒲察的官职和爵位，收回朝廷对其家族的恩赏。”
“陛下仁厚！”
群臣齐声响应。
景帝淡淡道：“此事到此为止，朕想知道你们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局势？南齐陆沉既然已经占据尧山关，接下来势必会继续进逼南京城，而他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他随即看向一旁，肃立的内监心领神会地宣读南边送来的最新密报。
齐军攻破尧山关后，仅仅用了四天时间就打下安县，稍作休整之后继续向西边的小城深泽挺近，或许要不了多久便能收到陆沉领兵围攻南京城的急报。
一片沉默之中，撒改开口说道：“陛下，臣愿领兵两万南下驰援南京城。”
他没有提议让兀颜术率军回撤，因为所有人都清楚，天子这一次对南齐靖州势在必得，绝对不会让兀颜术功亏一篑。
景帝平静地望着撒改，迟迟没有回应。
撒改那张脸渐渐涨红，颇为尴尬。
很显然天子经过三年前的平赵之战，以及两年前他图谋沙州无果，对他领兵的才能不太信任。
有人不禁望向庆聿恭。
虽然雍丘之败让庆聿恭身上的光辉暗淡少许，可他毕竟是目前朝堂上最知兵的人，如果仅仅是保住南京城，想必不会出现什么差错。
景帝忽地转头看向庆聿恭，问道：“郡王有何建言？”
庆聿恭镇定地回道：“陛下，杀鸡焉用牛刀？臣并非小觑南齐陆沉，而是我军只要守住南京便可，无需和齐军再度展开决战。臣举荐善阳将军为帅，领两万定白军南下震慑齐军，如此足以保证南京不失。”
景帝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颔首道：“好。善阳。”
“臣在！”
“你速领两万兵马南下，切记不要和齐军发生正面交战，只以协助南京城内的守军为要。”
“臣领旨！”
约莫一刻钟之后，群臣各自散去，唯独庆聿恭被天子留了下来。
君臣二人对面而坐，景帝抬手捏了捏眉心，徐徐道：“郡王觉得兀颜术能否拿下靖州？”
庆聿恭字斟句酌地说道：“从目前的局势来看，尧山关失陷未必是一件坏事，这能坚定陆沉进逼南京城的信心，也能给兀颜将军更广阔的空间。现在的关键是他能否击溃太康城一带的齐军，南齐若能挺住，我军的处境就会逐渐艰难。不过兀颜将军用兵老道，布局不在臣之下，相信陛下肯定能等来那封捷报。”
他面上的表情无懈可击，心中却在盘算另外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