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锡 第500节

  庆聿怀瑾抬眼望着他,郑重地说道:“殿下,你素来光明磊落,我也不喜拐弯抹角,有些话或许明言更好。我很感激你的照顾,但是这很容易让人产生误解,对殿下不免有害。”
  “我不这样认为。”
  四皇子神情坚决,随后下意识地问道:“永平,你是不是有了意中人?”
  “殿下!”
  庆聿怀瑾眉尖微蹙,语调陡然上扬。
  四皇子心知不妙,苦笑道:“莫要动怒,是我一时口不择言。”
  庆聿怀瑾见状只能轻声一叹,幽幽道:“正因为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待我又无话可说,我才不愿故意隐瞒。我并无意中人,亦无心姻缘之事,还请殿下见谅。”
  她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四皇子自然不好继续纠缠。
  他尽力平静心绪,随即起身道:“即便如此,我还是会时常来探望你。你放心,我不会再做一些会让你感到困扰的事情,就像当年一样将你看做我的妹妹。至于旁人是否会误解,是否会议论纷纷,这不是我会在意的事情。如果有人管不住自己的嘴,我保证他会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我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说罢转身便走。
  庆聿怀瑾神情复杂地望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后,庆聿恭迈步走进花厅,看了一眼庆聿怀瑾的脸色,淡然道:“看来四殿下确实让你很困扰。”
  庆聿怀瑾起身行礼,略有些无奈地说道:“父王明知他心思不纯,偏要打趣我。”
  庆聿恭来到近前坐下,微笑道:“心思不纯?这话从何说起?”
  庆聿怀瑾不复之前的沉郁,悠然道:“父王先前说过,四殿下绝非表现出来的那般简单。他这些年广交军中将士,虽然绝大多数都是普通士卒和低层武官,但是这种水磨功夫一旦见效,他在军中便有足够忠心的拥趸。他没事就带着那些年轻子弟一起打猎游玩,表面上不务正业,实则将他们紧紧团结在自己身边。他这些手段都是细微之处下功夫,如此处心积虑,哪里谈得上心思单纯?”
  庆聿恭笑而不语。
  庆聿怀瑾继续说道:“至于我……他知道若想和太子殿下对抗,只能寻求父王的支持,否则他光靠那些手段难成大事。如果他能将我娶回去,父王自然就没有别的选择。”
  庆聿恭点了点头,道:“话虽如此,他未必不能有一片真心。对你有意和争取我的支持,对于四殿下来说并不矛盾。”
  厅内陡然寂然。
  庆聿怀瑾感受到父亲平静却又深邃的目光,下意识有些慌乱,低下头说道:“反正我对他无意。”
  庆聿恭饶有兴致地说道:“其实抛开那些人心鬼蜮,四殿下算是年轻一辈中的俊彦,看来我的女儿眼界确实够高。”
  庆聿怀瑾压着心中的思绪,轻咳一声,岔开话题道:“父王,南边有消息传回来了。”
  “你的人见到陆通了?”
  “是的。此人颇为狡猾,没有任何值得重视的反馈,他只是提了一些问题,然后便说如今他已不问世事。无论我们的人想谈什么,都要等陆沉北上再做定论。”
  “他问了什么问题?”
  “大多是验证信使的身份,除此之外,便只详细打探了父王被免职的情形,尤其是那天朝会上陛下的反应,以及朝中官员的态度。”
  庆聿恭闻言便陷入沉默之中。
  庆聿怀瑾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说道:“父王,陆通会不会如你先前所说,直接抖露这件事,继而让大景陷入内乱?”
  庆聿恭神色镇定,不疾不徐地问道:“信使有没有暴露破绽?”
  庆聿怀瑾摇头道:“我反复提点过他,而且他本身并不知道父王辞官的详情,陆通没有拿到有用的情报。”
  “陆通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必然要等到足够分量的人出现,他才会让陆沉接手。你不必担心,既然他对北边的事情很感兴趣,那就说明接下来的接触会越来越顺利。”
  庆聿恭微微一笑,眼中多了几分冷色,继而道:“至于他的那个问题,不过是他心生疑虑。”
  “他在怀疑什么?”
  “无非是怀疑所谓罢官去职,只是你父亲和陛下联手做的一场戏。”
  庆聿怀瑾心中一震,面上浮现不敢置信的神情。
  然而庆聿恭没有继续说下去,淡然地说道:“先将陆通晾一阵,等将来时机成熟的时候,他和陆沉自然会相信你。”
  庆聿怀瑾心中暗伏,垂首道:“是。”
  第623章 【微微风簇浪】
  衡江南岸,白石驿。
  这是忻州北部渡江前的最后一处驿馆,往北六七里便是白石渡,堪称旅人南来北往的交通枢纽,前来投宿歇脚的官吏极多。
  当他们发现驿馆的房舍大部分被占用,有人不禁心生不满,纷纷去找驿丞的麻烦。
  这个说自家长辈是京中某某大人,那个说自己奉着某某权贵的命令出京办差,总之要驿丞想办法腾出房舍。
  驿丞只用了一句话就让所有人乖巧地闭嘴。
  “各位大人,住在驿馆里的都是山阳郡公的亲兵,你们还是去别处落脚罢。”
  一听到陆沉的名字,一群人就像惊弓之鸟缩着脖子退了出去,连主动拜望套近乎的胆量都没有。
  如今已是七月上旬,京中的消息早已传遍周边州府。
  陆沉因功加封山阳郡公,后来又在先帝葬礼上立下救驾大功,如今以遥领军务大臣的身份,北上接任定州大都督。
  天子恩旨特许他在家乡广陵完婚之后再赴任,可谓宠信至极。
  如此位高权重的国之重臣,哪个官员或者权贵子弟敢在他面前放肆?
  只是这些战战兢兢的人并不知道,陆沉此刻不在驿馆。
  北方衡江之畔,一对年轻男女缓步行于绿荫之间。
  男子气度沉凝,容貌俊逸,穿着一身简单清爽的圆领袍衫,头顶发髻以白玉贯之。
  女子身量窈窕,眉心一点朱砂,一袭浅红色半袖襦裙,发间簪花,耳畔垂珠。
  与往日相比,她今天的妆扮显然颇为用心,尤其是颈下露出的一片白腻,更添了几分风流韵致。
  江风徐徐,送来凉爽之意,抬眼便可见浩渺大江奔行而过,远方山川波澜壮阔。
  在如此旖旎的氛围中,洛九九甫一开口便显出几分刀剑之意:“婚期定了?”
  陆沉答道:“八月初六。”
  “刚好还有一个月。”
  洛九九转头望着江面上的波光粼粼,又问道:“如果我让你舍下现在拥有的一切,跟我回沙州过普通人的生活,你肯定不会同意。”
  “嗯。”
  “如果我让你推掉婚约,做一個无情无义的负心人,然后娶我为妻,你肯定也不会同意。”
  “嗯。”
  “如果我说以前的事情就当做一场梦,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你还是一心为国的大齐郡公,我是寂寂无名的沙州女子,往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见到了就友善地打声招呼,怎么样?”
  “嗯……嗯?”
  陆沉的语调终于发生变化,他略显讶异地看着洛九九的侧脸,断然道:“当然不行。”
  洛九九叹道:“我就知道是这样。”
  语调虽怅惘,眼底深处却有几分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的喜悦。
  陆沉稍稍思忖,诚恳地说道:“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解决所有问题。”
  “也只能这样了。”
  洛九九掰着手指,轻声道:“谁让你权倾朝野一言九鼎,连那么强大的景军都败在你手里,小小沙州又怎敢忤逆?万一惹得伱不高兴了,随便发出一条军令,沙州就会被漫山遍野的齐军吞噬,我哪里能承受得起这种代价,只好乖乖地听你的话啦。莫说你只是让我等一等,就算你真的铁了心要让我做外宅,小女子又怎敢反抗?”
  “喂。”
  陆沉哭笑不得地说道:“跟谁学的这种哀怨姿态?”
  洛九九终于装不下去,脆生生地笑着。
  她收回视线,眼波流转,悠然道:“这叫无师自通,天资聪颖。”
  陆沉连忙点头道:“是是是,九九秀外慧中,有天赋之才。”
  洛九九打趣道:“越来越会花言巧语了,现在的你很像那种大冬天摇着一把扇子、动不动就招惹女子的纨绔子弟。”
  陆沉不禁清了清嗓子,调笑道:“美人儿,家住何方?可有良人?”
  “呸。”
  洛九九轻啐一口,似笑非笑地说道:“要是当初在墨苑偶遇的时候,你是这般模样,我肯定会一鞭子抽在你脸上。”
  陆沉故作惊吓地说道:“多谢女侠手下留情。”
  洛九九白了他一眼,然后主动挽着他的手臂,靠在他的肩头,轻声道:“当初我就说过,喜欢一个人不需要太多的纠缠,也不需要太多的承诺。世间女子各不相同,至少我是如此。我知道你胸怀天下志向远大,不会因为某个人而停下脚步,这便是我喜欢你的缘由。还记得那时在你们的皇宫里,看着你挡在我身前,睥睨一众大臣,虽说我知道你这样做不是完全因为我本人,但是我真的很喜欢。”
  陆沉握着她的手掌,好奇地问道:“仅仅是因为这样?”
  “不然呢?”
  “难道就没有一丁点的原因和我这张脸有关?”
  “少臭美。”
  “我这不是臭美,而是最正常的推断。假如当时仗义执言的人不是我,而是一位年过五旬相貌平平的老大人,你除了感动和敬佩之外,也会生出喜欢的情绪?”
  “……”
  洛九九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伸出空着的右手准确地找到陆沉腰间的软肉,咬牙道:“是,本小姐被你美色迷惑,一不小心就着了你的道,满意了没?”
  陆沉没有运劲抵抗,疼得呲牙道:“我错了,是我贪图九九的美貌和爽利的性情,早就心怀不轨。”
  “这还差不多。”
  洛九九微微昂着光洁的下巴,右手悄然摊平,轻轻按着她掐过的地方。
  笑闹一阵,那种略显古怪的愁绪终于消散,陆沉便转入正题道:“我和陛下商议过如何嘉赏沙州勇士。”
  洛九九闻言亦放下儿女之情,关切地问道:“皇帝怎么说?”
  陆沉道:“陛下自然不会反对我的提议。首先是沙州勇士斩获首级的奖赏,按照一个首级十五两的标准,由朝廷支付这笔银子。”
  洛九九双眼一亮,齐朝这次确实很大方,因为他们沙州的规矩是一个首级十两银子。
  陆沉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朝廷会送给沙州三百车粮食、二十车盐与良种、两千斤熟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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