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锡 第485节
下一刻,陆沉抬起右手挡在喉咙处。
鹰爪袭来,两股凶狠的劲气猛然相撞。
另一名刺客的右手瞬间变形,鹰爪变成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
指节断裂!
刺客脸上的表情刚刚发生变化,陆沉的左手攥紧成拳,雄浑的内劲奔涌汇聚在拳头上,遽然轰在对方的胸口!
在所有人紧张又忐忑的注视中,这名刺客倒飞而出,像断线的风筝一般滑行丈余,砰地一声砸落在地。
转瞬之间,两名看似凶悍无匹的刺客便一退一飞。
先前那名刺客并未受伤,但是他没有继续向前冲的机会,因为在他那一拳被陆沉的内劲弹开之时,两道身影便出现在他眼前。
一者是织经司提举秦正,另一人则是内侍省少监苑玉吉。
相较于陆沉还会在战场上展露锋芒,秦正则基本没有亲自出手的必要,但他能够统领织经司十余年且安稳如山,身手肯定不弱。
苑玉吉则是深藏不露,陆沉只是扫了一眼,便确定此人的武功竟然还在秦正之上,只比自己稍逊一筹。
面对两名高手的围攻,刺客很快就败下阵来,最后被苑玉吉轻松制住。
李宗本此刻已经被廷卫团团保护起来。
三名刺客尽皆被擒,那名被陆沉一拳打飞的刺客面色惨白气若游丝,显然已经活不下来,另外两人则没有性命之忧。
场间的混乱终于平息,薛南亭搀扶着李道彦来到祭坛附近,后者神情凝重地说道:“陛下,是否要召太医前来查看?”
李宗本此刻已经从惊慌中平静下来,他摇摇头道:“李相勿忧,朕无事。”
李道彦看了一眼那三名被廷卫牢牢控制的刺客,不由得欲言又止。
李宗本转头看向陆沉,正色道:“若非陆卿救驾及时,恐怕朕会遭到奸人的毒手。”
陆沉微微垂首道:“陛下乃是大齐天子,自然洪福齐天,此等宵小岂能伤到陛下分毫?”
李宗本定定地看着他,心中百折千回。
太监刺客是他自己安排的人手,原本只是想闹出一点小动静,以便他能着手处理两个很紧要的问题,没想到居然还有真正的刺客在旁窥伺。
回想方才千钧一发的情景,如果陆沉出手不够果断,哪怕他只是稍稍迟缓,那两名刺客说不定真有得手的希望。
一念及此,李宗本心里涌起强烈的后怕,以及一股无法遏制的愤怒。
另一边,秦正跪地请罪道:“陛下,臣办事不利,致陛下于如斯险境,此罪不可饶恕,请陛下降罪!”
如果只有那名太监刺客,他虽然需要承担一些责任,但也不会跌落深渊,毕竟织经司管不到宫中内监。
然而工匠里面居然也有刺客,还不止一人,这可是织经司负责清查的范围,他身为提举如何能置身事外?
祭坛周围的气氛无比压抑。
李宗本看了秦正一眼,随即对李道彦说道:“李相,今日乃是山陵葬礼,虽然出了一点意外,朕不希望仪程中断。”
言下之意,葬礼最后一道程序必须完成。
秦正依旧跪在地上,苦涩的情绪填满心间。
李道彦见状心中叹息一声,稍稍思忖之后点头道:“陛下所言极是。”
他当然知道天子在表达对织经司的强烈不满,然而今天是送先帝的最后一程,老人怎能忍心先帝走得不安稳?
李宗本这才看向秦正说道:“起来吧。”
秦正缓缓起身,沉默地向后退去,他寥落的身形仿佛瞬间苍老了很多。
文武百官和宗室子弟神情复杂地看向祭坛,被中断的仪式继续进行,三名刺客被押了下去,剩下所有工匠每人身边都站着一名廷卫,锐利的眼神盯着他们每个动作。
祭坛之畔,李宗本面北肃立。
与先前不同的是,这一次陆沉就站在他身后三尺之内。
随着工匠们战战兢兢地施为,皇陵的外羡门逐渐被封死。
山风徐徐,场间的气氛无比肃穆且沉重。
“礼成!”
礼部尚书谢珍略显颤抖的嗓音传遍四周。
千余人在李宗本的带领下,对着皇陵三叩九拜。
葬礼终于走完最后一步,然而没人能够放松。
因为那场突如其来的刺杀,势必会掀起惊涛骇浪。
在先帝大行落葬之日,在满朝公卿和宗室权贵的注视下,竟然有人敢在这个场合刺驾弑君,究竟是何人丧心病狂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
这桩案子必然会一查到底,几乎所有人都能预见到接下来会是人头滚滚的场景。
人群之中,一名身着丧服的年轻人满面灰败之色。
实际上在第一名刺客出手的时候,李宗简心里就猛然咯噔一下,因为他认出了那名太监的身份。
他叫温长保,五年前曾经被内侍省派到建王府,因为李宗简不太喜欢此人,所以他只在王府待了两个多月就回到宫中。
李宗简因此一步都不敢动,唯恐引起那些廷卫的注意。
他望着被廷卫们严密保护的天子,眼中渐渐泛起凄然之色,心中悄然默念。
“为了杀我,你居然闹出这么大的阵仗,真是不肯担上半点恶名。”
“二哥……你的虚伪一如当年。”
第604章 【局外人】
葬礼结束,禁军入场。
今日来到皇陵的太监和工匠被全部收押,待有司查明之后再行释放。
“朕本不想大动干戈,但是今日乃先皇落葬之礼,这些刺客如此丧心病狂,朕绝对无法容忍。”
面对一群神情凝重的重臣,李宗本眉头拧如刀锋,微微眯着眼沉声道:“无论如何,朕一定要将幕后黑手找出来。”
群臣肃然。
李宗本环视众人,缓缓道:“李相、薛相、陆卿。”
李道彦、薛南亭和陆沉齐声道:“臣在。”
李宗本道:“此案由中书负责全程监管,具体的查办则由陆卿负责。朕将那三名刺客交到你手中,另外你可以随时调用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的人手。”
陆沉默然不语。
李道彦见状便开口说道:“陛下,朝廷自有规制,此等大案理当由三法司合办。山阳郡公虽有天赋之才,但他终究是武勋,不宜直接插手政务。”
这句话只能他来提。
除去远在西南边疆的永定侯张旭,大齐朝廷的文臣武勋历来泾渭分明,文臣即便贵如宰相也不能直接干涉军务,武勋同样无法置喙各部衙的政务。
这桩刺驾大案固然严重,按照规矩理应交给三法司办理,倘若开了武勋涉足的先例,将来恐怕会有诸多隐忧。
但如今陆沉风头正盛,寻常文臣面对他不由得缺少几分底气,唯有李道彦具备直言的底气和资格。
李宗本却坚持道:“朕能理解李相的担忧,朕相信两位宰相也能办好此案,只是你们政务繁忙,眼下是推行经界法的关键时期,这件事拖延不得。陆卿最近较为空闲,再者他有查案的经验,当初侯玉案便是他干脆利落地查明,朕相信他能隔绝外部的影响,将此案的幕后黑手揪出来。”
群臣终于明白过来,因为方才利落及时的救驾,陆沉已经得到天子的绝对信任,甚至不在两位宰相之下。
这一刻他们心里有些艳羡,却又知道羡慕不来,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有陆沉那样的身手。
如此一想,很多人情不自禁地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织经司提举秦正。
先帝朝时期,这位秦大人在朝堂上的地位举足轻重,与右相薛南亭并称先帝的左膀右臂,如今却被天子完全排除在外,可以想见他接下来的处境会比较艰难。
其实天子这样做也能理解,山陵葬礼上冒出来三名刺客,险些让这场送别先帝的仪程变成悲剧,天子如何能不愤怒?
天子没有当场问罪秦正,只是将他隔绝在查案的人选之外,已经是看在他是先帝心腹重臣的份上。
从始至终,秦正没有再出言辩解或请罪,他只是沉默地站着,没人知道此刻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李道彦听完天子的陈述,没有再继续坚持,因为天子的理由非常充分。
李宗本便看向陆沉问道:“陆卿能否为朕分忧?”
陆沉抬头看着年轻的天子,冷静地说道:“臣领旨。”
李宗本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便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秦正忽地向前一步,躬身道:“启奏陛下,臣办事不利,无颜继续执掌织经司,恳请陛下免去臣的职事。”
场间一片肃静。
陆沉扭头望去,只见秦正神情坚决,并非故作姿态。
李宗本稍稍迟疑,随即轻声叹道:“秦卿,这些刺客隐藏得够深,不能完全怪到你头上。卿虽有肃查不利之责,但是眼下织经司离不开你,朕也离不开你。这样吧,卿且暂时归府休息几日,待陆卿查明真相之后再做定夺。”
群臣的表情稍稍和缓。
虽说没几个人真心喜欢秦正这种臣子,但他们都知道织经司的重要性,如果天子因为一时激愤冒然动他,后果难以预料。
秦正嘴唇翕动,最终化作无言一叹。
片刻之后,天子仪仗启程返京,廷卫和禁军里外重重保护。
除了留下守护皇陵的一千军卒,其他人跟在仪仗后方,朝京城而去。
绵延十余里的队伍中,弥漫着格外凝重的氛围。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刺驾,让无数人的心思活泛起来。
……
“你打算如何查?”
山阳郡公府的前厅内,一位中年官员目光炯炯地望着陆沉,还没有坐下便直言相问。
陆沉亲自斟茶,平静地说道:“薛相请坐。”
一般而言,文臣不会和武勋走得太近,尤其是薛南亭和陆沉这种身份,点头之交便已足够,否则很容易引起天子的忌惮与猜疑。
但薛南亭的性格决定了他在关键时候不会优柔寡断,更何况天子在百官面前明言,这桩刺驾大案由两位宰相和陆沉联手查办,只是考虑到李薛二人政务繁忙,办案交由陆沉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