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锡 第296节

  一念及此,侯玉唇边泛起一抹悠闲的笑意。
  “侯爷!侯爷!”
  一连串急促的喊声在屋外响起,随即便见侯府大管家满脸惶然地小跑进来。
  侯玉见状斥道:“慌什么!”
  管家仓皇止步,颤声道:“侯爷,大事不好了!外面忽然来了一队禁军,将咱们侯府团团围住,小人上前询问,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两名心腹遽然变色。
  侯玉不顾肩头伤势,直接坐起身来,怒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管家哭丧着脸说道:“侯爷,小人哪敢在这种大事上胡说,真有好多禁军围住了咱们侯府!”
  出大事了。
  侯玉心中猛地跳出这个念头,然后起身便朝外走去,同时咬牙道:“立刻召集府内所有亲兵!”
  两名心腹面面相觑,只能一人前去传令,另一人连忙跟上侯玉的身影。
  等侯玉来到侯府大门外,亲眼看见披甲执锐的禁军将士在街上站成一排,不由得面色巨变,还没等他开口质问,便见东边的禁军让出一条路,随即三人缓步走来。
  此刻侯玉眼中唯有走在中间的陆沉,当即往前两步,厉声道:“山阳侯,你怎敢带兵围我侯府,莫非你想造反不成!”
  陆沉来到阶前停步,微微昂头望着怒发冲冠的侯玉,一言不发,朝旁边的吕师周颔首致意。
  “南安侯侯玉接旨!”
  吕师周尖锐的声音在大街上响起。
  侯玉望着他手中徐徐摊开的明黄色圣旨,瞬间瞳孔收缩。
  “……命尔居于府内养伤,待此案查明之后再行定夺,在此期间无旨不得出府。钦此。”
  吕师周快速念完圣旨,然后走上台阶来到侯玉面前,淡然道:“侯爷,接旨吧。”
  侯玉无比迟缓地抬起头,眼中已然血色盈盈,他望着吕师周递过来的卷轴,一时间只觉脑海中一片空白,双臂犹如千钧之重,竟然根本抬不起来。
  吕师周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将他搀扶起来,顺势将圣旨塞进他手里。
  侯玉看了一眼手中的圣旨,又看向不远处平静肃立的陆沉,目光稍稍偏移,终于看见跟在陆沉身后的红衣刺客。
  她冷冷地望过来,眼中仿佛有冰冷的火焰,灼烧着侯玉的每一寸肌肤。
  “我……臣要求见陛下,这是污蔑,是污蔑啊!”
  侯玉的声音就像濒临绝境的野兽一般,充斥着愤懑和绝望。
  吕师周侧身避到一旁。
  陆沉望着身体开始颤抖的侯玉,淡淡地说道:“南安侯,请回府,陛下不会见你。”
  侯玉还想说话,长街上的禁军将士整齐踏前一步。
  雄浑的脚步声踩在侯玉的心头,让他面色猛然发白。
  他抬头看向辽阔的天际,刚过正午的阳光无比炽烈。
  大地仿佛在摇晃。
  侯玉猛地吐出一口血,然后仰面朝后倒去。
  “侯爷!侯爷!”
  后方响起一片侯府下人的惊呼声。
  洛九九站在陆沉身后,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这一幕。
  当看到侯玉吐血倒地那一刻,一滴晶莹的珠泪在她脸颊上滑落。
  第375章 【目中无人】
  皇宫西北面有座修德坊,这里居住的基本都是皇族宗室,其中便包括三位皇子的亲王府。
  若是单从建筑面积和规模来看,建王府要比另外两座亲王府更大,由此也能看出许皇后对三皇子的偏爱。
  王府内部格局处处可见巧思,亭台馆阁错落有致,风景清幽雅致。
  水榭风亭之上,三皇子斜靠在阑干旁边,一边百无聊赖地抛洒饵料逗弄池中的游鱼,一边和坐在不远处的李云义闲聊。
  三皇子斜眼看着李云义,淡淡道:“侯玉完了。”
  李云义微微皱眉道:“不至于吧?南安侯虽然在成州待了十多年,可他毕竟是我们的自己人,又掌握着南衙三分之一的军权,大家总得想办法保住他。”
  三皇子明白他口中的“大家”是什么意思,冷笑一声道:“若是别的问题倒也罢了,哪怕是杀良冒功或者贪墨军饷,终究还有回旋的余地。可是他不该谎报军情擅动刀兵,要是边疆武将尽皆效仿他的所为,岂不会天下大乱?再者,在父皇下旨之前若是能阻止,这件事还能斟酌,如今父皇旨意已出,让陆沉彻查此案,你觉得侯玉还有翻身的机会?”
  李云义连连颔首,心中却有些讶异。
  往常没有看出来,这位性情暴躁的三皇子竟然还有如此缜密的思维。
  三皇子继续说道:“当时唯一能暂缓父皇决意的人只有你家老相爷,只可惜他什么都没说。”
  李云义轻叹道:“殿下应该知道,我的祖父在大是大非上一直站得很正。”
  三皇子却摇头道:“本王素来敬佩老相爷的为人,但是在这件事上,本王不得不说一句他错了。”
  李云义微微一怔,微露不解之色。
  三皇子缓缓站起身来,将手中小碗里的饵料悉数洒进池中,眺望着王府中初夏碧绿的景色,幽幽道:“你们李家能够坐稳江南门阀之首的位置,除去老相爷和令尊的能力手腕,也离不开其他门阀世族的鼎力支持,这本就是相辅相生互相依托的关系。这层关系已经深入到各方各面,无论哪一边想要割裂都会伤及自身,老相爷在侯玉这件事上一言不发,后果或许比你想象得更严重。”
  李云义心中泛起一阵凉意。
  他看着三皇子挺拔的身影,渐渐回过味来,颔首道:“多谢殿下指点,我会找机会向祖父禀明此中关节。”
  “这是你们李家的家事,本王不过是随口提起,犯不上郑重待之。”
  三皇子摆摆手,随即话锋一转道:“其实真正惹麻烦的人是陆沉,自从他进京之后,这座城里就没太平过,糟心事一件接着一件。”
  听他提起那位年轻国侯,李云义心里既愤怒又有一股浓浓的无力感。
  他永远无法忘记对方两年前在矾楼的举动,那是他以前从未感受过的憋屈和愤懑。
  然而陆沉还只是一个都督府检事校尉的时候,他就拿对方没有办法,更何况陆沉如今已是国侯之爵、南衙大将军?
  他这个京城大纨绔的名头拿出去吓唬普通人没有问题,想要镇住陆沉这种又臭又硬的性子,怕不是天方夜谭。
  三皇子转头看了他一眼,饶有兴致地问道:“你那些至交好友没有帮你出个主意对付他?”
  李云义闻言苦笑道:“殿下,他们熬鹰斗狗都是一把好手,指望这些人能想出一个对付陆沉的法子,那可真是难为他们了。”
  三皇子摇头道:“其实是你将陆沉想得太可怕了,没有发现此人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李云义心中一动,登时来了兴致,连忙问道:“致命的弱点?还请殿下示下。”
  三皇子望旁边走了两步,抬手轻拍他的肩头,从容道:“他的弱点就是他这个人,只要他死了,京中很多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纵然李云义历来以胆大著称,此刻也不禁遽然变色。
  三皇子见状便鄙夷地说道:“瞧伱这点胆量。”
  李云义迟疑道:“殿下,不是我胆子太小,而是这件事实在太大,更何况陆沉乃是京军主帅,身边又有那么多护卫,没有那么好杀。”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三皇子的语气依旧沉稳,淡然道:“本王不信你身边没有几个压箱底的高手,再加上本王这边提供足够的助力,想要找到一个杀死陆沉的机会又有何难?”
  李云义沉吟道:“殿下,你不担心这件事会让陛下震怒?”
  三皇子眼中多了一抹复杂的情绪,缓缓道:“父皇肯定会生气,但是若让陆沉继续在京中闹下去,大齐的根基就会出现问题。其实从这个角度来说,天家和你们李家面对的问题一模一样。陆沉每在江南世族身上砍一刀,老相爷的处境就会更艰难,如果让他一直这么做下去,父皇也会彻底走到江南世族的对立面。”
  李云义只觉面前这位三皇子变得有些陌生,这还是当初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建王殿下?
  但他依旧犹豫不决地说道:“兹事体大,殿下容我再想一想。”
  三皇子摇头笑道:“罢了,早就知道你这家伙外强中干,不过是杀个人这种小事,你非要跟个婆娘一样磨磨唧唧。”
  李云义面皮发紫,咬牙道:“既然殿下有意,我又岂能畏怯退缩?实不相瞒,我在两年前就想宰了陆沉这个蛮人,只可惜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三皇子欣慰地点头道:“这就对了。其实你不用太过担心,眼下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陆沉奉旨调查侯玉,他肯定不会满足于将侯玉一个人拉下来,一定会尽可能扩大这件案子。简单来说,他这次必然会得罪很多人,想要报复他的人数不胜数,我们的人隐藏在其中,根本就不会引起怀疑。”
  李云义转念一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脸上不由得浮现一抹笑意。
  三皇子继续说道:“只要陆沉一死,父皇便不会继续逼迫江南世族,京中局势可以回到以前的状态,你家老相爷也不必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说到底这是一个让各方势力都能满意的结局,本王完全可以自己去做,不过是考虑到你我的交情,所以拉你进来一起做。将来事成之后,你也能因为这份贡献在老相爷面前挺起腰杆。”
  李云义毕竟是在世家门阀之中长大的公子哥,不至于一点脑子都没有,倘若今日三皇子非要逼他自己想办法刺杀陆沉,他肯定会带着十二万分的戒心。
  但是三皇子只想和他合作,这就是另外一回事。
  在脑海中仔细过了一遍之后,李云义笑道:“多谢殿下照拂。”
  三皇子便叮嘱道:“事成之前,莫要对人透露消息。”
  李云义颔首道:“殿下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三皇子轻舒一口气,微笑道:“你只需要提前安排好两个忠心可靠、身手高强的心腹,等时机成熟之日,让他们跟着本王的人手一起行动。”
  李云义应下,又说了一会闲话,他便行礼告退,显然是要去筹谋此事的细节。
  三皇子静静地站在风亭内,注视着李云义远去的背影,眼中飘起一抹冷色。
  片刻过后,许皇后的娘家亲侄儿许如清走进风亭,来到三皇子的身旁。
  三皇子淡淡道:“你说李适之会不会因此和本王闹翻?”
  许如清身为三皇子最信任的人,几乎知道他所有的秘密,闻言略显忧虑地说道:“既然如此,殿下何必非要将李三郎牵扯进来?如果我们的人不能得手,李三郎豢养的高手也未必能提供多少助力。”
  三皇子转身在石桌旁坐下,语调带着几分飘忽之意:“虽说李适之和一些江南世族在暗中表露过对本王的支持,但是本王总觉得无法放心。李适之在世人面前沉稳低调,本王却知道他不是一个简单人物。与其一直被动接受他的好意,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将李三郎彻底拉上船,如此总能多几分保障,免得将来被李适之卖了还替他数银票。”
  许如清默然不语。
  三皇子抬头看着他,正色道:“表哥,以前你经常将我的事情告诉母后,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因为我知道你和母后都是真心为我着想。但是这次针对陆沉的杀局,我希望你能保守秘密,不要让母后知晓,你能不能做到?”
  许如清一怔,望着三皇子眼底深处那抹冷意,不知为何他猛地心尖一颤,旋即点头道:“遵命。”
  三皇子轻轻一笑,压低声音道:“很好,你可以派人去江北将那位高手请过来,希望他能对得起坊间给他排定的天下第六的名号。”
  “是,殿下。”
  许如清躬身应下。
  三皇子转头望着池塘夏景,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脑海中不断计算着利益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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