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锡 第178节

  陆沉便取下腰间悬挂的酒囊,同时朝后方比了一个手势。
  八百勇士同时打开酒囊,沉默地举起放在嘴边,然后喝了一小口。
  山风凛凛,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战前动员,在经过十个月严苛的操练加上陆沉反复的灌输之后,这八百人早就能将生死置之度外。
  烈酒下肚,长刀出鞘。
  陆沉和苏云青当先而行,依然保持着先前的速度,前方涌泉关内部的景象已经越来越清晰。
  距离山壁还有十余丈时,陆沉朝旁边的亲兵打了一个手势,后者心领神会地从怀中取出一枚烟火,然后抬手举向南边。
  冷寂的雪夜,关上关下一片静谧,前关守军除了留在关墙上值夜的士卒,其他人皆已陷入沉沉的美梦。而在后关的一千景朝将士,更是睡得极其香甜,主将石哥窝在自己温暖的小屋里,大喇喇地躺在床上,手中仍然握着酒囊。
  哪怕是那些在关墙上苦熬的值夜士卒,也都围在火盆旁边打着瞌睡。
  “啪!”
  一声锐响贯穿夜幕。
  紧接着,涌泉关斜上方炸开一朵绚烂的烟火,霎时间几近照亮这片夜空,哪怕是在南方数里之外都能清晰可见。
  火盆边的燕军被这个动静惊醒,他们茫然地抬起头,望着头顶上那片逐渐消逝的烟火,不由得纷纷揉了揉眼睛,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关墙上值夜的将士们都站起身来,有人匆忙去找将官禀报,绝大多数人还是停留在原地。
  有些机灵的士卒连忙看向南方,关外依然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动静。
  便在这时,一名眼尖的燕军忽然抬手指向东边,声音不由自主地发颤:“那是?”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涌泉关东边山坡上冒出来一个又一个身影。
  两边对望一眼,仿若时光在此停滞。
  “敌——军——夜——袭——”
  在几名燕军士卒扯着嗓子、无比惊恐的嚎叫声中,陆沉扬起手中百炼刀,当先跃入关隘内部!
  在他身后,八百勇士前赴后继,如奔腾的洪流一般跃下山坡,追随着前方的陆沉杀向前关的燕军。
  厮杀声瞬间湮没冷漠的夜色。
  陆沉冲在最前,一队守夜的燕军士卒仓促相迎,最前面的那人神色狰狞地挥舞着长刀,却见陆沉身形一抖猛然加速,下一刻便来到他面前,百炼刀顺势从上到下劈开,从这名燕军的左脸一直到右胸,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
  这一刀他没有任何保留,苦练守正诀和上玄经多年的内劲喷涌而出,刀锋似狂风骤雨暴力至极,那燕军几乎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来不及发出声音,便朝后轰然倒下。
  其余燕军见他如此悍勇,后边又有数百虎贲冲上来,登时吓得发出一阵喊声,旋即便朝四面八方溃散而逃。
  陆沉没有立刻追击,只对苏云青道:“你带人去前面夺关!”
  苏云青极其果决地点头道:“好!”
  他大手一招,八百勇士一分为二,一半人跟着他冲向南边的关墙。
  陆沉则带着剩下一半人,往关隘深处一路掩杀而去。
  将此时,关墙上才响起示警的铜锣声。
  梦乡中的燕军纷纷被惊醒,然而当他们穿衣披甲,拿上武器走出营房,便被冲锋而过的锐士营勇士卷进汹涌的浪潮中,继而化作齑粉。
  最大的那间营房内,胡林忠和信使和衣而卧,桌上摆着好几盘残羹冷炙和几个酒壶,烛火摇曳不定。
  “都监!都监!”
  几名亲卫闯进营房,满脸惶然地喊叫着。
  信使当先醒了过来,皱眉望着这些没规没矩的亲卫,但他终究不是此间主将,因此便冷眼看着他们。
  胡林忠缓缓睁开眼睛,眼球上血丝满布,怒斥道:“干什么?!”
  一名亲卫急促地喊道:“都监,齐军夜袭,已经冲进关内!”
  胡林忠的大脑瞬间呆滞,下意识地骂道:“放伱娘的屁,齐军怎么可能入关,值夜的都是死人吗?”
  亲卫欲哭无泪地说道:“都监,齐军不是从关下冲上来的,他们是从东边山脊上爬上来的!”
  胡林忠霍然起身,一手抄起床边的长枪,怒道:“快去通知后关的景军,其他人随我迎敌!”
  “是!”
  胡林忠提枪出屋,周遭已经汇聚了上百名燕军,这些人基本都是他的亲信,论战力虽然比不过后关的景军,却要强过前面那些值夜巡查的苦哈哈。
  唯一可惜的是,燕军弓手都安排在关口附近,这意味着他们只能与敌军展开白刃战。
  胡林忠放眼望去,但见关内四处火起,喊杀声不绝于耳,燕军士卒接连倒地,死在锐士营勇士的钢刀之下。
  这一刻他目眦欲裂,怒发冲冠,领着百余亲随不断收拢四处溃逃的燕军,然后迎上朝这边杀来的齐军。
  人群之中,陆沉一马当先,早在十余丈外便将目光锁定在燕军簇拥中的胡林忠身上。
  狭路相逢勇者胜!
  胡林忠一声暴喝,挥枪杀向陆沉。
  深沉的夜色中,只见刀光似一片惊鸿遽然盛涨,陆沉右脚蹬地,身体如闪电般激射而出,落在胡林忠眼中便是瞬间抵临面前的凛冽杀气。
  他心中大惊,长枪横扫直逼对面这个年轻武将的腰腹之地,想要以此逼退对方。
  陆沉目光冰冷,身体猛然跃起半丈,一脚踏在对方枪身之上,胡林忠只觉一股巨力从枪身传至双手,震得他虎口发麻,想要收枪却无能为力,唯有撤枪后退。
  就在他犹豫之刹那,陆沉再度前跃,拧身发力,凌空一刀!
  刀刃嵌入胡林忠的脖颈,他双眼猛地瞪圆。
  陆沉双脚落地,随即一脚前踹,胡林忠直接被踹飞半丈,一蓬鲜血在夜空中喷洒成行,倒地之后已然毙命。
  燕军无不大骇,望着杀神一般的陆沉,以及他身后似猛虎下山的齐军,登时满面惊慌。
  陆沉冷眼看向对方,怒喝道:“杀!”
  数百勇士轰然响应。
  “杀!”
  刀锋前指,燕军兵败如山倒,死伤惨重!
  第230章 【长枪振山川】
  涌泉关,后关。
  景军士卒睡得很香,但也不至于听不见前边的喧杂,很快便有亲兵赶来叫醒石哥,语气中并无太明显的慌乱:“千夫长,前关有敌军闯入,两边正在厮杀。”
  景朝军制历经多次改革,如今以南北元帅分管九支大军,军以下设镇,一镇便是万人,领军武将的正式军职称为详稳,军中则依旧称呼为万夫长。
  镇以下便是数量不等的千人队,主官军职为千夫长。
  石哥不慌不忙地起身走到角落的水盆边,用手捧起冷水洗了把脸,问道:“敌军有多少人?从哪边闯进来的?”
  亲兵答道:“约有数百人,应该是从关隘东边的山脊爬上来的。”
  “好胆。”
  石哥冷笑一声,旋即拿起架子上的宽刃朴刀,大步走了出去。
  关内的景军已经集合完毕,虽说他们被安置在涌泉关这个鸟不拉屎的边境苦寒之地,不像河洛城里的景军可以吃香喝辣,但终究没有丢失景廉人凶悍嗜杀的本性。
  面对前关突然出现的意外状况,这一千景军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终于露出了几分激动的神情。
  按照景军一贯的规矩,每杀死一名敌人就有五两赏银,因此人人都敢奋勇厮杀。
  石哥环视一圈,颇为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快步登上关墙。
  前后两关之间,有这道关墙作为阻隔,但是显然无法和南边那道坚固高耸的关墙相比,只能起到稍加阻挡的作用。
  石哥站在关墙之上向南边望去,只见局势极其混乱,四处都有火起,一部分燕军已经被迫退到第二道关墙之下,正在恳求景军开门救援。
  约莫数十丈外,一群齐军疯狂屠戮燕军,为首者是一个身姿矫健武功精湛的年轻男子。
  石哥下令道:“传令全军,准备迎敌。”
  旁边几名亲信面色凝重,其中一人低声劝道:“千夫长,前关情况不明,敌军极有可能已经攻占关口,后续大部队正在赶来。依在下看来,不若坚守此地,同时向汝阴城李大将军发出求援。”
  石哥斜睨他一眼,寒声道:“蠢货!如果放任前面的燕军被全部歼灭,将关口拱手相让,你以为我们凭借这道没有任何防御措施的矮墙能够守多久?齐军雪夜突袭,必然不会有太多人出动,撑死也就几千精锐,这个时候不下定决心将他们赶出去夺回关口,你居然还想着死守?守你娘个蛋!快点滚去传令!”
  亲信被喷了一脸口水,满面愧色地跑去传达命令。
  片刻过后,大门从内拉开,石哥领着一千景军向南冲锋。
  前关的燕军面临最大的问题是主将被杀,兼之齐军是从内部出现,导致他们在短时间内无法形成有组织的抵抗,被切割成一块块的分散兵力。战事在深夜爆发,很多燕军才刚刚披甲执刃走出营房,便被突然杀到的齐军一刀砍死,故而明明占据兵力上的优势却始终处于艰难的境地。
  石哥在关墙上看得很清楚,因此带人杀到之后,让麾下勇士收拢那些无头苍蝇一般乱窜的燕军,队伍不断在扩大。
  片刻后,前方的齐军已然清晰可见,石哥挥动朴刀,怒吼道:“随我杀!”
  关隘内部的空间本就较为逼仄,靠着山体的两侧又修建着大量营房,中间只有一条宽约四丈有余的道路。
  景军气势凶猛径直向前,顷刻间便挡住锐士营的冲击,然后依靠上百名重甲步卒不断向前推进。
  眼见景军势大,陆沉毫不犹豫地下令道:“撤!”
  他亲率一部分高手抗住景军的压力,锐士营数百勇士不慌不忙地向南边后撤,沿路继续对燕军造成杀伤。
  齐军退而不乱,景军自然紧追不舍。
  当此时,景军已经全部进入前关。
  眼见战事忽然变得如此顺利,一名亲信忍不住对石哥劝谏道:“千夫长,敌人败退得太快,谨防有诈!”
  “诈伱娘!”
  石哥雷霆震怒,眼中凶光毕露:“老子带兵打仗还需要你教?再敢放屁老子直接剁了你!”
  亲信唬得面色发白。
  石哥挥刀指向前方,朗声道:“儿郎们,杀光他们!”
  “杀光他们!”
  景军将士扯着嗓子怒吼。
  陆沉神色依然镇定,带着锐士营缓缓后撤,他看向对面那群张牙舞爪的景军,面上闪过一抹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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