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大厨[八零] 第38节
厨房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有人跑去叫了张经理。张经理进来时,正碰到端着碗往外走的岳宁。岳宁说:“张经理,好好给我罗伯伯做做思想工作。”
岳宁刚出厨房门口,就遇上了不放心赶来的岳宝华。岳宁把碗递给岳宝华:“他总得接受现实。”
自己可以看在罗爷爷的面子上,不计较罗世昌想吃绝户的心思,但福运楼后厨这么多大大小小的厨子,被压得没了心气,对得起这块老招牌吗?
上辈子她收购过一家背景和福运楼相似的老字号。那家老字号1983年跟港商合资,港商没经营好,1988年又回到国有,九十年代末又跟另一家港商合资,十年后再次失败告终。眼见要倒闭关门,她的粉丝们在评论区诉说着童年的回忆。
不为赚钱,就为了粉丝,她决定收购这家负债累累的老字号,并入宁宴旗下。原本打算做真正的宁宴平替,然而真到手后,研究历史、考察菜品,和粉丝们互动交流,追寻他们记忆中的味道,复刻一道道老菜品。原本只是想宠粉,没想到这家老字号复活了,活出了它本该有的样子,成了粤城的一个打卡点。
一个和自己无关的老字号,她都愿意去救,更何况这是福运楼啊!爷爷、罗爷爷和爸爸学手艺的地方,她这辈子的手艺也大多源自福运楼的传承。
她还能让罗世昌留在这里吗?
岳宁来到大厅。自从打倒地主老财后,大家都是劳动人民,也就没有了包房的概念。宋自强和周老爷子都朝她这边看过来。
岳宝华把拆鱼羹放在桌上,对周老爷子说:“周老,尝尝宁宁的拆鱼羹。”
岳宁看到她面前的碗里留着小半碗干炒牛河,岳宝华说:“你周爷爷把第一口留给你了。”
“谢谢周爷爷!”岳宁低头吃河粉。
“你做饭给我吃,还谢我?”周老爷子边舀拆鱼羹边说,“阿女,你这手艺一点儿都不输给你爸爸啊!”
岳宁摇头:“其实这干炒牛河,如果阿邦叔认真炒,会比我炒得更好。他偷懒,为了省事连着炒,在牛肉过老和河粉没炒干之间做了折中。我看他对火候的掌握恰到好处,‘牛河邦’这个名号,名不虚传。”
“唉!他啊!”周老爷子摇头叹息。
“绝了!这拆鱼羹真的绝了。”胡主任一惊一乍的,把旁边几桌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周老爷子也正在喝:“这拆鱼羹的味道,跟小岳做得一模一样。”
岳宁上辈子做的拆鱼羹或许还有不同,这辈子爸爸给她做、教她,后来爸爸走了,她想念爸爸,做的时候,不知不觉就往爸爸做的口味靠拢,成就了这碗最有岳志荣味道的拆鱼羹。
胡主任是本地人,福运楼是他们下属的饭店,福运楼的每一道招牌菜,他能不熟悉吗?周老爷子喝这拆鱼羹,就像老茶客、老烟客,已经到了品的境界。
宋自强是从外地刚调过来的,不至于品出其中有多大差异,只觉得确实不太一样,回味起来齿颊留香,还想再来一碗。
岳宝华黯然神伤,这碗拆鱼羹比他亲手做的还要好。老食客说那是志荣的味道。
隔壁桌忍不住了,一个人问:“到底是什么样的?”
周老爷子说:“把你的碗拿过来。”
这人还真把碗拿了过来,周老爷子接过碗,给他舀了小半碗。这位接过碗说:“谢谢啊!”
刚拿到手,他就闻到了香气,这股香气勾得他嘴里口水直冒,舌头都忍不住了。他甚至没来得及坐下,就喝了一口。这真的是拆鱼羹吗?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极了街边那些十天半个月都没吃过一顿饱饭的叫花子,如此珍惜这小半碗拆鱼羹,同桌的人被他勾起了十足的胃口,有人问:“不会比碗仔翅还好吃吧?”
“好吃。跟碗仔翅是两种味道。”
“我们也加一道拆鱼羹?”他们桌的人说。
周老爷子得意洋洋:“这可不是福运楼的厨子做的。”
“不是福运楼的厨子做的,怎么能在福运楼吃呢?”
“对啊!对啊!这话可真奇怪。在福运楼吃饭,却不是福运楼厨子做的,那是谁做的?”
宋自强站起来说:“同志们,听我说,我是福运楼上级单位的。福运楼这些年技艺有所退步,所以我们请了已故国家名厨罗长发师傅的师弟,港城宝华楼老板,岳宝华岳大厨来我们这儿指导。这拆鱼羹是他孙女做的。刚才你们说很香的干炒牛河,也是她做的。希望有他们的帮助,福运楼能够重现当年的盛况。”
“今天这干炒牛河确实不一样,我这盘也香很多,牛肉也嫩,好吃!”
“我们这边的也是这样?不都是牛河邦炒的吗?”
“不不不,不是牛河邦炒的。牛河邦炒的牛河我吃得出来,这盘更香,牛肉更嫩,滋味足,没牛河邦炒的那么油。”
“……”
周老爷子问岳宁:“他们那桌的牛河也是你炒的?”
“不是,那个小伙问我要了剩下的滴珠油去炒牛河。我就给他指点了几句,是他炒的。”岳宁舀着拆鱼羹说,“厨房里其实有功底、有本事的人还真不少。马耀星的基本功很好,下午我再试试他炒菜的手艺。阿邦叔就更不用说了。问我拿滴珠油炒牛河的那个小伙子,对火候的掌控也很到位。常见的几道菜,稍微点拨一下,他们就能上一个台阶。”
张经理匆匆过来,在宋自强身边坐下。宋自强问:“怎么样?”
“我让他先回去好好想想清楚。”张经理头疼地说,“但现在福运楼后厨要是没了他,也很麻烦。有谁能接下这摊子呢?”
“把干休所的姚元福调回来,把罗世昌调到干休所。罗世昌的手艺在干休所肯定够用,干休所没什么发展,但级别不低。姚元福去干休所也就七八年时间,他熟悉福运楼,过来就能上手。跟姚元福谈谈现在福运楼的情况。”周老爷子侧身到宋自强边上,轻声说道。
上面从外地调宋自强过来任职,也是因为他在地方上做出的政绩。二商系统需要改变,尤其是宾馆和饭店这些接待行业,急需变革。这么调人,领导会支持。
“我先谢谢周老了。”
岳宁听了,不禁感慨,也只有现在,只有国营单位,还会为罗世昌考虑出路。要是换成民营企业,这种人早就被扫地出门了。
岳宁快速扒拉了几口饭,然后站起来说:“你们慢慢吃,我去炒糯米了。”
“我也一起去。”
岳宝华站起身,和岳宁一起回厨房。
她刚踏进厨房,那个拿了她滴珠油的厨子快哭出来了:“小岳师傅,一下子来了十来份指定要我炒的河粉,您那点滴珠油已经用完了。”
“让老岳师傅给你们多熬些。等午市结束,让他再仔细教你们,怎么样?”岳宁看向岳宝华。
“小岳师傅,您这是倒反天罡啊?老岳师傅都敢安排?”马耀星跑过来调侃。
“阿星,等你有个孙女,小小年纪手艺就和你差不多了,我看你愿不愿意被她安排?”牛河邦笑着说道。
岳宝华把红糖倒进锅里,笑着说:“宁宁比我强多了,她跟她爸爸一样懂得融会贯通。我是要饭出身,当年福运楼的蒋老板给我们这群小子一口饭吃,让我们进来打杂,我师傅看我机灵,收了我做徒弟,我就一直跟着师傅学。我确实越烧越好,但不像宁宁和她爸爸那样,借鉴其他菜系,融会贯通。”
“老岳师傅啊!看着宁宁,您就别难过了。志荣哥看见你们祖孙在一起,心里也会高兴的。”牛河邦炒完一盘牛河后说,“难得啊!都没人指定我炒牛河了。”
“全跑到阿建那儿去了。”
牛河邦拿出一支烟,借着灶台的火点上,抽了起来。
趁着他抽烟的工夫,岳宝华的滴珠油也熬好了。岳宁说:“爷爷,分成两碗,一碗给阿建,一碗给阿邦叔。”
“小丫头,你这是干什么?”牛河邦叫了起来。
“让为民饭店没饭吃,让全粤城知道福运楼还是那个福运楼。”
牛河邦把半碗滴珠油放在他的料台边,拿过几张干炒牛河的单子。岳宁说:“多炒一份,我也要尝尝。”
牛河邦对打荷的人说:“三份,三份放一起,我一起炒。多了会影响口感。”
“阿邦叔,总有偷懒的办法。”岳宁转头对马耀星说,“阿星,给我把水发的香菇、海米、瑶柱,连带原汤、鸡汤拿过来。”
岳宁把发香菇海米的水过滤后,和蒸瑶柱的原汤、鸡汤一起倒入锅里。这三样食材鲜上加鲜,锅里的汤煮开后,她说:“把八宝拿过来。八宝放在高汤里煨……”
“这可真麻烦啊!”一直在围观的小厨子说道。
“不麻烦,这道菜能失传吗?”马耀星摇头说,“我之前是把八宝料炒熟再拌进糯米饭里。您这样,八宝也能吸收高汤的味道。”
“火腿、笋丁这些食材的味道,也会融入高汤里。等会儿过滤出这些高汤再炒糯米,才能让味道完全糅合到糯米饭里。”
“原来是这样啊!”
他们这边在做鸡肚子里的八宝糯米饭,牛河邦开始正经炒牛河了。这下可不得了,外头一张张单子像雪片般飞进来,每一桌都点干炒牛河。
牛河邦的厚嘴唇一开一合:“这下好了,兄弟单位没饭吃了,你们满意了?”
张经理往他嘴里塞了一支香烟,亲手给他点烟:“阿邦师傅,您辛苦一下。”
岳宁这边,小学徒确实没什么见识,见她煮了八宝料还要接着炒,便说道:“就为吃这么一只鸡,也太费神了吧。”
周老爷子说道:“你懂什么?五十年代末,福运楼一桌菜要九十多块,这一只鸡就值三十多块呢!”
“啊?一只鸡比我一个月的工资还高?”这个小伙子彻底惊呆了。
牛河邦叼着烟,一边炒菜一边说道:“这菜又不是给你吃的。那都是给过去的地主老财吃的,他们就喜欢怎么麻烦怎么折腾。”
“您注意点啊,可别把烟灰掉进锅里。”岳宁翻了个白眼,“就算是给劳动人民做菜,也得用心点儿。”
“师傅,再这么炒下去,晚上用的牛肉都不够午市卖了。”切墩的学徒提醒道。
牛河邦对打荷的人说:“去跟外头说,别再接干炒牛河的单子了。”
宋自强笑着对胡主任说:“老胡,给肉联厂打电话,让他们马上送牛肉过来。我倒要看看,咱们福运楼认真做菜的时候,能有多红火。”
牛河邦扔掉烟蒂,无奈地继续去炒牛河。今天这一天,难道要炒出他之前一个礼拜炒的牛河量?而且还是这么麻烦的炒法。
岳宁这边,糯米饭已经炒得差不多了。观摩的厨子们感觉,眼睛好像看会了,但手却根本做不来。又是煮又是炒,这个味道淡些,那个味道浓些,这个先放,那个后放,脑子不太灵光的,根本记不住。
岳宁盛出糯米饭,说道:“我喜欢在里面放板栗肉。当然,糯米饭里的八宝食材也没有固定的搭配,可以根据季节进行调整。现在我们来填鸡肚子,把鸡拿过来。”
马耀星把鸡拿了过来,岳宁说:“你来填鸡肚子,填到八分满就行。要是填得太满,等会儿烧鸡的时候容易爆开。”
马耀星把鸡填好后,在一旁等着。岳宁过去教他如何把鸡头和鸡翅绕起来打结,说:“八宝葫芦鸭是用线缝的,咱们就偷懒点儿,直接打结就行。好了,接下来烫皮、擦干,再挂脆皮水。脆皮水的方子就在那儿,不用我再教了吧?”
“那我去弄啦。”马耀星兴高采烈地去了。
岳宁去寻找材料,提了一篮子瓜果、萝卜、红薯过来。
“小岳师傅,您这是要做摆盘吗?”有人问道。
“没错!”岳宁拿来一套雕刻刀放在旁边,又去找盘子。
她先用黄瓜切片,拼出一龙一凤的围边,中间正好用来放糯米鸡。接着调了酱汁,用筷子蘸着酱汁在盘边写下“八珍肴龙凤,此出龙凤外”。
别说其他人看得目瞪口呆,就连岳宝华,虽说已经和孙女相处了好些日子,也想不到她还有这一手,毕竟他这个老厨子可不会这些。
周老爷子摇头晃脑地念道:“‘八珍肴龙凤,此出龙凤外。荔枝配江(左虫右兆),徒夸有风味。’这是宋代诗人白珽夸赞八珍肴的诗句,前面两句用在这脆皮八宝糯米鸡上,倒也十分应景。不过,就算是福运楼全盛时期,也没有哪个厨子有你这本事啊!”
岳宁手里拿着萝卜雕刻牡丹,说道:“当年那个想学这手艺的厨子去了西北。刚好西北有个会书画的知识分子,两人一合计,就把希望寄托在了我这个胖丫头身上。我爸说起过淮扬菜的兴盛,淮扬菜的顶级厨师,不仅菜要做得好,还得有文化底蕴,其中不乏书画双绝之人。”
百花酿鸭掌的围边用牡丹造型,冰镇咕噜肉那道菜,用黄瓜拼出葫芦形状,再用胡萝卜雕刻出绳子和流苏。
岳宁做好几个盘饰时,福运楼今天的午市也差不多结束了。
牛河邦把锅一扔,说道:“晚上谁爱炒谁炒,我是不炒了。”
张经理赶忙过去递烟,说:“阿邦,今年先进就评你了?”
阿邦接过香烟,说道:“到年底还有半年呢,我天天累死累活,累得腰都快断了。评个先进,一年也就多几十百来块奖金,外加一张奖状,这能解决我啥问题呢?”
他走到岳宁身边,看着那几个让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小子惊得说不出话的盘饰,接着说:“我又不像这丫头,她以后在港城做菜,别说一只鸡卖三十块,就算卖三百、三千,只要做得足够好,噱头够足,照样有人愿意掏钱。我十六岁进福运楼,今年都三十四了,工资才四十三块五。到现在,我还跟爹妈和哥哥挤在十平米的竹筒屋里。这张奖状能换房子吗?能帮我找个老婆吗?”
他看了一眼宋自强,说:“局长,我这人说话直,您可别介意。”
说完,他便走了出去。谁他妈不想好好干活呢?可好好干活不得有个盼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