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大厨[八零] 第37节
守着这个仓库的是一位还有两三年就要退休的残疾大爷,罗国强喊了一声:“阿光叔,我领一条花鲢。”
大爷嘴里叼着一支烟,收了卡片,拿了网兜,从鱼池里捞了一条花鲢:“国强,你怎么来了?”
“我自己来杀条鱼。”罗国强提起花鲢,到水池边杀鱼。
一个切墩的学徒提着桶,嚷嚷道:“阿光叔,我要一只童子鸡。”
大爷挑了一只鸡给学徒,收了卡片,从鸡笼里提了一只鸡出来。
学徒走过来:“国强哥,你不去看那个岳……”
“岳宁。”罗国强帮他把话说完整。
“对,岳宁做菜。”学徒问,“那你来这儿干啥?”
“岳宁让我来杀条鱼。”
“她都敢让你来杀鱼?她不知道你是谁吗?”学徒杀鸡放血,用热水冲下去,“杀鱼这种事,怎么能让你做?”
罗国强刮鱼鳞的手停顿了一下。
学徒看见罗国强一条鱼还没杀完,说:“国强哥,你杀鱼怎么跟我妈似的,都不像是在饭店干过的。”
罗国强刚觉得心头一堵,学徒就把他挤到一边:“我来我来。”
学徒把鱼正反一翻,肚子一划,水一冲,把鱼扔进罗国强的桶里,自己去拔鸡毛了。
“谢谢!”
罗国强拎着桶里的鱼回厨房,厨房里,岳宁正在切配菜。上次他见过岳宁的刀工,那时他就觉得岳宁刀工厉害,不过他爸告诉他刀工不是最重要的,这些都有其他人做,自己把菜炒好才是关键。
问题是他切菜切不好,炒菜也比不上岳宁。
“岳师傅,您这刀工太厉害了,我做了五六年切墩,都比不上啊!”马耀星过来问,“卤猪蹄里为啥要加这么多猪皮?”
“下午你就知道了。”岳宁把配菜码放进盘里。
罗国强帮她把鱼放在案板上,花鲢比鲫鱼大多了,剔骨去刺也简单多了。
“国强,走,咱们去煎鱼了。”岳宁拿了碗走向灶台。
这里不像乡间,油要省着用,该油锅就油锅,该放什么就放什么。
岳宁还不忘叮嘱:“阿星,时间差不多了,鸡皮囊清洗干净擦干水分,先晾着,暂时别用风扇吹。另外,泡发的香菇切丁,香菇水、海米水和泡瑶柱的水,过滤一下,吃过饭,我要生炒糯米饭。”
“生炒糯米饭,鸡肚子里的糯米饭不是蒸的?”马耀星问。
岳宁心里有数,脚下却没控制好,一脚踢过去:“整鸡脱骨,你不会也就罢了,那确实难。鸡肚子里的糯米饭都不知道是生炒的?我爸去西北才多久,这是我爸根据淮扬名菜八宝葫芦鸭改良的,是福运楼的特色之一啊!”
马耀星被她踢了一脚,委屈地大声嚷嚷:“我师傅没教过。”
罗世昌听见,转头看向马耀星,马耀星与他对视,再次强调:“师傅确实没说过,没说过怎么脱骨,也没说过糯米饭要生炒。”
周老爷子说:“他自己都不会,怎么跟你说?”
“他不会拆骨,但他爸,还有岳师傅肯定教过他,他就是不肯说罢了。”马耀星偏要把话挑明。
罗世昌这会儿气得头上都快冒火了,脸阴沉着:“都愣着干嘛?接单子炒菜。”
马耀星围着岳宁转,见她身旁的牛河邦正在炒菜,便拍马屁说:“小岳师傅,我们阿邦叔炒的牛河在粤城那是一绝,他这手艺还是您爸爸教的呢!”
岳宁看了一眼牛河邦的炒锅:“我爸不会这么教,他这是瞎炒。”
“在粤城,居然有人说牛河邦瞎炒牛河?”有个厨子哈哈大笑起来。
鱼骨放进砂锅炖,鱼肉煎了泡水,岳宁舀水涮锅:“阿邦叔自己心里清楚,对吧?”
牛河邦张开大嘴,笑得开心:“说出来干嘛?”
那个厨子边出菜边问:“那你倒是说说,不瞎炒,该怎么炒?”
岳宁转身去压了鱼茸,这下周老爷子算是亲眼见识到了,原来拆鱼羹能做得这么快?
鱼汤还得炖一会儿,岳宁说:“阿邦叔是在偷懒,我正好也要炒,我炒的这个牛河,是我爸教的,正宗的老手艺。”
牛河邦笑着说:“那你让这帮小子见识一下你爸的手艺。”
“好。”岳宁在锅里放油,再倒入小半碗红糖粉,马耀星不解:“小岳师傅,你这是干啥?”
牛河邦往锅里加老抽,解释道:“她在熬滴珠油呢!”
“滴珠油?”
“不用老抽,用红糖熬制的滴珠油,不仅能上色,还带有焦糖的香气。用它炒出来的干炒牛河才够香。”牛河邦向大家解释道。
周老爷子笑着调侃:“牛河邦,你啥都清楚啊?”
牛河邦瞧见张经理陪着宋局长走进来,笑着回应:“周三爷,我这是有觉悟。全市大小国营餐馆都是兄弟单位,咱们这条街上的为民饭店,基本就靠卖炒河粉和肠粉营生。我要是再把牛河炒得更好,福运楼的牛河都卖光了,那隔壁为民饭店可怎么活呀?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厨子们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岳宁熬好红糖,加入调料,调配出颜色深褐、浓稠的滴珠油,说道:“阿邦叔,您这集体意识挺强啊?”
“不能脱离群众嘛。我现在这水平,在这儿已经算是拔尖的了。大家想吃牛河都来找我,要是我再炒得更好,那可咋整?怎么着也得给兄弟们留条活路,给兄弟单位留条出路呀。”牛河邦说着,又往锅里倒入一盘河粉。
周老爷子走到宋自强身旁,说道:“不会做饭的就算了,可会做饭的,也懒得用心做好。”
宋自强昨天就头疼,今天愈发头疼了。之前他只看到了表面现象,觉得下面单位不行,如今透过现象看本质,才发现大家完全没有积极性。
岳宝华也大开眼界,宝华楼的厨子虽说天赋有限,但炒菜时可不敢偷工减料。可这儿的人都是怎么回事啊?他不禁担心,这些人要是去了宝华楼,把这些陋习也带过去,那可如何是好?
“岳师傅,您多炒一份,让我们也尝尝这味道。”
“肯定有你们的份儿。”岳宁对张经理他们说,“宋局长、张经理,你们和我两位爷爷一起出去吧,马上就能开饭了。”
周老爷子不肯走,说道:“我来端牛河出去。”
“我在厨房待了这么多年,多待一会儿也没啥。”岳宝华同样不愿离开。
他们俩都不走,张经理和宋自强也只好留下来,索性都看岳宁炒河粉了。
岳宁先热锅冷油润锅,然后把油倒出,放入河粉,拿起长筷开始翻炒河粉。有个厨子感到疑惑,问道:“不是应该先炒牛肉吗?”
“要是先炒牛肉,等河粉出锅时,牛肉就变老了。”牛河邦解释道,此时他也在炒牛河,不过他依旧先炒牛肉。
岳宁翻炒了两下,将河粉炒散,河粉微微散发着焦香,她便把河粉盛出,接着炒牛肉,直到牛肉也散发出香气,再把牛肉盛出,然后炒豆芽和韭黄,每样食材都分开炒制,最后才将它们混合在一起。
牛河邦则是先炒牛肉,接着放入河粉,最后加入豆芽和韭黄,没有分开炒制的步骤。
两人都在添加调料,岳宁这边,料汁在猛火的作用下,一股浓烈的烟火气升腾而起。在烟火缭绕的后厨中,这股香气瞬间成了厨房里的主导味道。
第34章 传承
岳宁的干炒牛河和牛河邦的干炒牛河同时出锅,这便应了一句老话: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单说香气,岳宁的这盘完胜。色泽方面,两盘都红亮,岳宁的那盘呈现出丝绸般的光泽,而牛河邦那盘则是油亮。
“我有多少年没吃过这味道的干炒牛河了?”周老爷子喜滋滋地亲自来端这盘牛河,“宋局长,走咯。牛河得趁热吃。”
他们往外走,岳宁对岳宝华说:“爷爷,您也先出去吧!我做好拆鱼羹就来。”
岳宁转身去做拆鱼羹,她身后,马耀星和几个厨子拿着筷子尝她炒的牛河。他们以前都觉得干炒牛河油肯定会多些,猛火炒出镬气就行。可现在呢?
罗国强上次吃过岳宁做的炒洋芋饼饼,吃出了干炒牛河的味道。但这次岳宁的干炒牛河又颠覆了他印象中的干炒牛河,香而不腻,河粉干爽,牛肉滑嫩,芽菜和韭黄脆嫩。相比之下,他自己炒的、阿邦叔炒的,似乎都不配叫干炒牛河了。
牛河邦笑嘻嘻地吃了一口:“宁宁,你这是得了岳哥的真传啊!”
“阿邦叔,您瞎炒都能炒到这个程度,也算是得了我爸的真传,您啊,就是懒。”
“我要是做得这么麻烦,那一天到晚都得不停地炒了。”牛河邦继续炒着他一锅出的干炒牛河。
“小岳师傅,您剩下的这点滴珠油,没用了吧?我拿去炒,行不?”有个厨师问道。
“拿去吧!”
这人兴匆匆地拿去,又问:“先炒河粉对吧?”
“河粉炒散,微微发黄,这样吃起来才干爽。”岳宁说道。
岳宁一边做菜,一边指导那人炒河粉。
突然,罗世昌像发了疯似的冲了过来:“够了没有?”
他把还剩下两三口的干炒牛河,连盘子一起摔在地上。瓷器碰到水磨石地板,发出清脆的崩裂声,河粉溅开,散落一地。
这一幕打断了原本热烈的讨论,罗世昌冲到岳宁面前,脸都快扭曲了:“你给我滚出去!”
大家都看得莫名其妙,愣在原地,只有岳宁不紧不慢地把鱼汤倒进锅里,激起一阵别样的香气,她说:“我是你们局领导请来的客人,有本事跟你领导说去。”
罗国强冲过来拉住他爸:“爸,您这是干什么呢?宁宁是来交流,是来帮助我们的。”
“她是吗?”罗世昌吼道。
昨天下午他接到那个消息,他不明白岳宝华为什么要让他如此难堪。他让国强娶岳宁,本是觉得自己能力有限,儿子有天赋,希望儿子做了岳家女婿,岳宝华能倾囊相授;也认为岳宁一直在西北生活,西北那种地方长大的小姑娘肯定没见识,没机会学什么,再说后厨向来是男人的天下,哪见过女人当大厨的?儿子配她,也算是替志荣照顾女儿了,两边都合适。不愿意就算了,不强求。可他们祖孙俩为什么要来这么一招?
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早晨,他们一家就像个笑话。别人有港城的亲戚都能沾光,他们家呢?就这么来羞辱他吗?
直到那股熟悉的香气飘起,罗世昌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他和志荣的手艺都是他爸教的,可他跟志荣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同在一个厨房,志荣做的菜,那香气压得他喘不过气。后来岳志荣去了西北,他爸心疼得不行,而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股香气让一直压抑着怒气的罗世昌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这里是福运楼的后厨,你给我滚!”罗世昌吼得脑门青筋暴起,声嘶力竭。
马耀星怕师傅真的发疯,一把抱住罗世昌:“师傅,师傅,冷静点,是领导让小岳师傅来的,您不是也说自己不会吗?”
罗世昌一想起马耀星刚从岳宁手里学了个拆鸡骨,就恨不得跪在地上讨好她,顿时气得牙根痒痒:“你也滚!”
岳宁丝毫没受影响,加入配菜,用炒勺搅动着拆鱼羹,侧头看着罗世昌说:“如果福运楼是你罗家的,我管你教不教?反正倒闭了,也是你家破产。可这是国营企业,是国有资产。现在改革开放了,以后港商、外商也会来开酒楼。你想想,要是宝华楼开在福运楼隔壁,福运楼还会有人来吃吗?没生意,这么多在职职工、退休职工的工资从哪儿来?”
岳宁上辈子的父亲也是这样的人,守着自己那点手艺,刚开始连她这个女儿,有些配方都不肯教。实在是儿子不成器,没办法了,才非要她保证,学会后要留在自家酒楼。她当时立马扔了炒勺,让父亲爱教谁教谁去。
她离开了家里的酒楼,她弟弟又没本事,父亲中风后,力不从心,家里的酒楼渐渐没了客人,还欠下了一屁股债。父亲求她救救酒楼,她一口就拒绝了。给没有生命力的酒楼注入资金,就如同养活一个行尸走肉。
她的宁烧腊,所有菜品都有标准流程,配方被人盯着学;她的宁宴,作为高端餐饮,厨师是关键,外头高薪挖他们的厨子,宁宴确实也成了粤菜厨师培训学校。那又怎样?一家家骂着宁烧腊,喊着正宗广式烧腊,打着“宁宴平替”“宁宴主厨主理”的旗号,不还是蹭她的流量?
营销手段只是辅助,雇佣优秀人才、推陈出新、严格品控,才能保持生命力。
岳宁舀了一勺马蹄粉搅匀,给拆鱼羹勾芡:“另外,你们一家四口都在福运楼。你两个儿子都到了找对象的年纪,想过你今天这个举动会有什么后果吗?你要是打算破罐子破摔,那就闹!还想有回转余地的话,去拿扫把,把地扫干净。”
一家子全在福运楼,一个有家有口的中年男人往往最不堪一击。罗世昌气得浑身发抖:“你……”
“你觉得我欺人太甚?我是让你到此为止,别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外头待岗的人那么多!”岳宁的拆鱼羹出锅,倒进汤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