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大厨[八零] 第7节

  岳宁把罗国强说的话告诉了岳宝华,接着说:“当然,也有可能母子俩在我面前演戏,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孩子不仅理解他,还考虑得如此周全,岳宝华心里很是欣慰。他拿起碗,喝了一口枸杞茶,说:“我还从没喝过这么甜的枸杞茶。”
  “这是本地的野生枸杞,我自己摘了晒干的,确实很甜。”岳宁也低头喝了口茶。
  “这里有卖吗?我想带几包回去。”
  “供销社里的枸杞比这个大,但没这个好。不过也许有好的,我不太清楚。来这里之后,我也就去过县城两次。”岳宁说道,“我把罐子里的枸杞包起来,您带回去吧。”
  “好啊!”岳宝华把剩下的枸杞茶喝完。
  岳宁找来一个装面粉的塑料袋,在这儿大家都用报纸包食物,她觉醒记忆后,即便再不讲究,也没法用报纸包吃的。所以,但凡有这种装面粉、装饼干的塑料袋,她都会洗干净晾干收起来,用来装野菜做的菜干或包些吃食。她一边倒枸杞一边说:“爷爷,我想等爸爸安葬后,就留在粤城,不去港城了。”
  “啊?”岳宝华瞪大了眼睛看着孙女。
  岳宝华等了这么多年,国门才打开,儿子没了,只剩下这唯一的血脉,孩子却说不去港城?
  “爷爷,您能千里迢迢来找我,我特别高兴。您和爸爸分开三十多年了,想来您在港城也另外成了家,有了妻子儿女。我一个从乡下来的孙女去港城,只怕会给原本好好的家庭添不少麻烦。到时候大家都不适应,还不如我就在粤城生活。您要是有空就来看看我,我有空也去港城看您,俗话说‘远香近臭’嘛。”岳宁扎紧塑料袋。
  岳宝华刚才还暗自感叹孩子考虑周全,这会儿她却因多思多虑,不愿去港城,这让他心里有些难受。要是自己真在港城另娶了老婆成了家,她这么做确实是在为他着想,可她就不考虑自己吗?
  “你为我考虑,那你自己呢?你不想去港城?”岳宝华问孙女。
  岳宁把枸杞放在箱子盖上。
  在这个时代,港城对内地人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她妈妈抛夫弃女,冒着生命危险,游过大海去了港城。
  然而,对于她这个上辈子生在九十年代,长在新世纪的人来说,港城固然不错,但内地机会更多。
  她对自己的未来早有打算。别看她爸爸是个厨子,却对读书有着执念,一直认为读书识字是做好任何工作的基础,哪怕做厨子也得识字。
  在学校基本不上课的那些日子里,爸爸也不许她落下功课。如果说爸爸只是唠叨着让她好好念书,那么同样在这里改造的莫伯伯,可是从美国回来的专家、大学教授,他是实实在在地指导她学习。这个上海男人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囡囡啊,我们再做一道数学题哦,做好了,伯伯给你读一首宋词,好不好呀?”
  有这么一位厉害的人抓她学习,就算她不恢复记忆,参加高考考上大学也没问题。
  1977年高考恢复,她就报名参加了。那年高考没有公布考分,在1978年上半年分两批录取,第一批和第二批都没有她的名字。明明考题对她来说很简单,想来应该是政审的缘故。
  她也不着急,反正78年7月就要进行第二届高考了。
  可谁知道,高考那几天,刚好碰上羊瘟,他们这一片的羊群都发热、烂嘴、腹泻,她根本脱不开身。
  今年她又报名了高考,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了。直到广播里传来全体脱帽的消息,她再也不用为这方面担心了。只希望羊都好好的,自己也没病没灾,顺顺利利的。
  她计划好了,先读大学,再走上辈子的路。
  上辈子,她被誉为承包海外华人及老外烧腊饭的女人。
  在读研期间,她跑了很多地方,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口味上具有普适性的广式烧腊,为什么就不能像麻辣烫、牛肉面,乃至沙县小吃那样,有一个具有代表性的品牌呢?
  有人跟她说,广式烧腊对食材要求高,烧鹅要用清远黑棕鹅;也有人说,广式烧腊很考验师傅的手艺,粤菜酒楼都会重金聘请烧腊名师,很难做到统一;还有人说,广式烧腊讲究的是人情味,是老广独有的情调。
  这些说法都有道理,但是剔除高端餐饮的顶级口味和情怀追求,想要广泛传播,工业化、标准化、可复制是必须解决的问题。
  她开始创业,她的烧腊品牌确实很有竞争力,拿到投资后,店面在全国铺开。而真正为她带来巨额利润的是海外市场。在国内,大酒楼的烧腊作为冷碟,烧腊小作坊遍布街头,她的店虽然有名,但还不至于让人想吃烧腊就想到她的店,而且在激烈的竞争下,利润微薄。
  在国外,她把烧腊饭做成了既有中国味道,又适应外国人口味的中式快餐。
  爆款单品叉烧饭,全球单日售卖超过两万份。后来,她还推出了火爆却也被骂上热搜的玻璃脆皮烧鸭饭。网络上议论纷纷,有人质疑为了迎合当地人的口味,被改得面目全非的烧腊,还能算是老广味道吗?
  很多厨师借着批评她的菜品,卖起了正宗广东烧腊,一时间广东烧腊在网上爆火,人们去大街小巷探寻正宗广府味道,顺带踩一脚她的烧腊不正宗。
  那又怎样?这并不影响她赚得盆满钵满,公司估值节节攀升,她也跻身富豪榜。
  钱赚多了,人就膨胀了。面对网络上质疑她不懂粤菜的声音,她不爽了,公开宣布要开一家高端粤菜酒楼,亲自坐镇,主打用心做菜。
  网友们等着看她的笑话,结果这家酒楼门庭若市。她不得不开启高端餐饮品牌线,在中国和东南亚等地区开了十八家门店。
  后来,她又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开了一家有门槛的餐厅,主打她亲手料理,往来的都是各界名流大佬。他们的要求越来越高,也让她对食材变得十分挑剔,没有好食材,她就拒绝做菜。她越是挑剔,那帮人就越觉得她的菜值得等待。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觉得她太不懂得珍惜,所以才让她来到西北这个地方。在这里,龙趸、帝王蟹只能在梦里见到,鲍鱼海参想都别想,就连牛羊都是国家的。
  好在改革开放了,有上辈子的经验,这辈子她总能重新起来的。起来之后可不能再像上辈子那样了,以后可不能再那么挑剔食材了。
  言归正传,现在爷爷对爸爸心存亏欠,可到了港城,他家里有老婆、有儿孙。她去港城,势必会侵犯他们的利益。她这个从未和爷爷相处过的孙女,怎么能和陪伴爷爷几十年的老婆、儿孙相比呢?
  这点微薄的祖孙情,能维持几天呢?与其到时候情分消磨殆尽,还不如不去。还是按照自己原定的计划,参加高考回城吧。
  思虑再三,岳宁点了点头,说:“港城是好,可我去了会给您添很多麻烦。现在改革开放了,以后去港城也有机会。我开个烧腊摊,应该能养活自己。”
  高考的事,就不要跟爷爷说了。
  “你会做菜?”岳宝华有些意外。孩子五岁就来到这里,这里物资匮乏,哪有机会让她学做菜呢?
  你看,她爸爸是个手艺很好的厨子,爷爷都不信她会做菜,更别说高考的事了,解释也没用。
  有一年过年,爸爸把她养了很久的鸭子杀了,给她做烧鸭。她跟在爸爸的裤腿边,看爸爸调制脆皮水,听爸爸无奈地说这里很多香料都没有。等爸爸烤好鸭子,她当时信心满满地说自己也会做了。
  她吃得狼吞虎咽,见她这么喜欢,她生日的时候,爸爸去买了一只鸭子。这次她非要自己做烧鸭,爸爸拗不过她,就让她试试。
  她一步步做下来,居然分毫不差。烧鸭出炉,口感和爸爸做的相差无几。爸爸抱着她哭了,说如果她在粤城,如果能好好学,一定能成为最出色的厨子。
  后来,爸爸总是攒鸡蛋、攒肉票,教她做菜,她每次都能一学就会。
  那时她很骄傲,觉得自己是个天才。记忆觉醒后,她才知道,那不过是上辈子带来的手艺。
  岳宁坚定地说:“会啊,爸爸说我做饭很有天赋,一学就会。”
  岳宝华见小丫头如此自信,当年自己学厨,12岁拜师,18岁出师,在几个师兄弟里,算是天分高的了。厨师这活儿,可是靠一次次练习练出来的,一学就会?这不过是孩子话。不过,孩子想学厨艺,总归是好事。
  他伸手摸了摸岳宁的头发,说:“傻孩子,爸爸说你天分高,那肯定高。但学厨哪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呢?”
  “爷爷,我真会做菜。”岳宁重申,“我菜做得很好。”
  岳宝华不这么想,孩子很聪明,毕竟在西北小山村长大,不知道外头的世界,以为会做几个菜就能开饭馆了,不能打击她的信心,岳宝华点头用哄孩子的口气:“嗯!爷爷等着尝宁宁的手艺。”
  他接下去说:“爷爷在港城就一个人,当年出去,外面条件艰苦,我才让你爸爸跟你罗爷爷学手艺。本想着等我挣下一份家业,就把你爸爸接出去,谁知道时局变幻,国门关上了。我后悔没把你爸爸带在身边,只能天天盼着国门打开。这一等就是这么多年,我没有其他家人了,只有你这么一个血亲。你要是留在粤城,难道我们祖孙还要继续骨肉分离吗?”
  爷爷没有再成家,一直在等国门打开,这就另当别论了。可她为高考准备了这么久,莫伯伯还等着她考去上海呢。
  岳宁犹豫了,却见爷爷又拿起了爸爸的照片。
  爷爷这么大年纪了,得知儿子没了,孙女还不愿意跟他回去,难道要让他孤零零一个人回港城吗?
  只能说她和高考无缘了吧。岳宁思来想去,终于下定决心:“爷爷,我跟您回家。”
  第10章 力大无穷的野丫头
  “对,回家。”
  孩子说“回家”,岳宝华心头一暖。他拿起炕上儿子的照片,轻轻摩挲着,说道:“志荣啊,我把宁宁带回去。宁宁想学做菜,我会教她的,我们祖孙俩以后相依为命,你放心吧!”
  说着说着,岳宝华悲从中来,眼泪簌簌落下,在相框玻璃上晕开。
  岳宁见爷爷落泪,想到爷爷在外三十年未曾再娶,国门刚打开就找朋友来寻她,心中不忍,说道:“爷爷,当年爸爸本可以把我留在粤城,让罗爷爷照顾。但爸爸说,他尝够了骨肉分离的苦,所以再苦再难,也要把我带在身边。”
  孙女的话,像一把锥子扎进岳宝华心里。要是当初他带着志荣……岳宝华越发悔恨交加,抱着照片,泪水流得更凶了。
  岳宁递上毛巾:“爷爷,您擦擦眼泪。”
  岳宝华接过毛巾,擦拭着眼泪。岳宁继续说:“可真到了这里,我吃不饱穿不暖,还被人叫‘狗崽子’的时候,爸爸又后悔没把我留在粤城。在您看来,当初带爸爸去港城,爸爸就不会受苦;在爸爸看来,不带我来,我就能少受苦。可有钱难买早知道,事后诸葛亮人人都会当。爸爸把我带在身边,是因为他爱我;您没把爸爸带去港城,也是因为爱爸爸。只能说人生无常啊。”
  岳宝华拿着毛巾,愣愣地看着岳宁。他一个一把年纪的老头,竟要靠十八岁的孙女来开解,自己何德何能,能有这么好的孩子?
  岳宁过来收走碗,说道:“爷爷,您长途跋涉,肯定累了,我陪您去趟茅房。”
  岳宁从炕尾拿了纸,提着煤油灯,带着岳宝华出门。茅房要穿过羊圈门口,守着羊圈的大黑看见陌生人,汪汪叫了起来,把岳宝华吓了一跳。
  “别叫!”岳宁喊了一声,大黑立刻摇起了尾巴。
  岳宁把灯递给岳宝华,又塞了些手纸给他:“爷爷,您拿着灯去茅房。”
  岳宝华拿着粗糙的草纸,提着昏暗的油灯走进茅房。看了孙女住的地方,再看到这样的茅房,也没什么可惊讶的了。他匆匆解决完,提着灯走出来。
  大黑躺在地上,岳宁正在摸它的肚子。
  自从恢复前世记忆,岳宁就盘算着离开。可真到了要离开的时候,就连大黑这条狗,她都有些不舍。
  “大黑,姐姐马上要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看着羊,知道不?”岳宁跟大黑说道。
  大黑听见脚步声,噌地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岳宝华,又摇着尾巴往岳宁手边蹭过来。
  岳宁拍了拍狗头,站起来接过煤油灯走进茅房。
  大黑仰头看着岳宝华,刚才还清澈的狗眼,此刻竟露出凶光,岳宝华连脚都不敢挪动。幸亏岳宁很快出来,她一出现,大黑的尾巴就摇得飞快。
  这变脸速度,让岳宝华不禁慨叹:“这狗可真聪明。”
  “可不是嘛?它还是我的福星呢。福根叔让我放羊,就是因为大黑是牧羊犬,还有狗粮份额。像今天,它在田里逮了一只耗子,吃饱了,我就能少喂它一顿,它的粮就相当于我的粮了。”岳宁话语中带着一丝占了便宜的喜悦。
  岳宝华笑出声来,可转念一想,孩子竟要从狗嘴里省粮,心里又一阵酸痛。
  祖孙俩回到屋里,岳宁舀了水,和岳宝华一起洗手:“爷爷,我给您打水,您擦洗一下。”
  岳宁给岳宝华兑好水后,便出门去了。
  岳宝华从行李箱里拿出毛巾,在斑驳的搪瓷盆里浸湿,深吸一口气,抹了一把脸。
  祖孙俩轮流擦洗完毕,岳宁出去倒水,回来时见岳宝华在按小腿,便问:“爷爷,您的腿怎么了?”
  “没事,就是静脉曲张,不严重,这几天赶路,就有些不舒服了。”岳宝华说。做他们这一行的,常年站立,年纪大了有这个毛病很正常,去看过医生,医生说还没到要手术的地步。
  岳宁推门出去,又抱了一捆草进来。她掀开炕上的草席,在床尾的草席下垫上干草:“爷爷,晚上睡觉的时候,把脚垫高些,就没那么难受了。”
  岳宝华收过不少徒弟,他不舒服的时候,有人会关心地询问,但从来没有哪个徒弟听完后,默默帮他垫脚。
  岳宁吹灭煤油灯,脱了鞋踩在地铺上,干草发出簌簌的声音。躺下来,地面凹凸不平也没关系,毕竟放羊的时候,她随便找个地方一躺就能打个盹。
  岳宝华看着黑暗中睡在地上的孙女,手捏着被子。这条被子里的棉花早已板结,平日里孙女就盖着这样的被子。
  风吹着糊窗的塑料纸,簌簌作响,夜枭咕噜噜的叫声,让生活在港城的岳宝华辗转难眠。听到小丫头均匀的呼吸声,甚至还有轻轻浅浅的呼噜声,岳宝华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的宁宁以后不会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孩子一门心思想当厨师,可厨师是个累人的活儿,小姑娘能吃苦,他自然欣慰,但也不希望孩子一直过苦日子。再说宝华楼如今的状况,又能撑几年呢?
  可要是不学厨师,孩子的出路又在哪里?
  如今港城不论男女,至少都读过中学,否则女孩子嫁人都没什么挑选余地。这孩子该怎么读书呢?回港城后还得打听打听。
  岳宝华在盘算中渐渐睡去,却被狗吠声和大叫声吵醒。他见孙女已经不在地铺上,连忙把脚塞进鞋子,推门出去。
  天呐!他的宁宁肩上扛着一个男人,正飞奔往坡上跑去……
  今天清晨,岳宁如往常一样早早醒来,去山上担山泉水。回来的时候,碰上一帮男人在那儿闲聊天,等着吃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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