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闻伊今天兴致缺缺,已经没有了和人相互交谈的欲望,只是在祝景黎的目光凝视下,自己进了房门。
  关了房门,不开灯的情况下, 屋子的光线不算充沛。
  闻伊带着几分倦怠阖眼养神, 只是大概是今天终究说得太多, 回忆的太多, 闻伊总是静不下心。
  那些特意遗忘的记忆终究不可遏制地不断涌现。
  闻伊曾经无数次地后悔, 那天他不出门就好了。也无数次地懊丧, 这个世界为什么没有后悔药。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明天和意外你不知道哪一个会先到。
  就像是祝景黎说了分手,也许是当时太过迷茫,也许...也许闻伊也说不清是什么,他终究是想再见祝景黎最后一次的。
  祝景黎没有告诉他离开的日期,也不打算让他来送别。
  闻伊问了很多人,又找了蹩脚的借口去咨询了老师, 最终得到了一个日期。
  那不算一个好的时机,因为不打算留校的学生到了宿舍的住宿日期,宿管阿姨和保洁已经在一个个地清理宿舍,打扫完全的就会关电锁门,然后等待下一届的学生住进来。
  那是夏天,万幸闻伊的东西寥寥无几。
  他的衣服、洗漱用品都塞进了那个破旧的行李箱中,凉席卷好搭在了上面。
  真正到了大学的结尾,所有人一哄而散,都有了各自的去处。他应该也要从学校离开,只是他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他不能千里迢迢回到那个贫瘠的山区。
  总该找份工作的。
  只是他的校招一直都不顺利,接下来该去哪个城市,该找什么工作,该在哪里落脚...这些生存的压力近乎将他压垮。
  闻伊没地可去。
  他所在的新区宿舍最先被清理,他只能拖着行李‘逃窜’到旧宿舍那儿。旧宿舍的清理慢一些,他小心地选了一间偷偷住了进去。
  宿舍已经停电,他只在床上铺了自己的凉席。
  夜晚的时候,他一身身出汗,蚊虫的叮咬也几乎让他彻底失眠。
  “怎么还有人?”
  他住了两天,在某个早上六点多的时候,清扫的阿姨敲了敲上铺的床喊醒他,“你怎么还在?这里都停电了,你怎么住的?”
  闻伊最不愿意展现自己的窘迫。
  于是他笑着说:“还好,我打算回家,家里安排好工作了。不过还有事,住酒店浪费钱,所以再住两天,今天就要走的。”
  阿姨点点头,“那你快点,今天这边楼层除了正常留校的外,其余腾空的会全部清扫完锁门的。”
  闻伊从床上爬下来。
  他卷好了凉席放到了行李箱上,然后拖着行李箱走到了校门口。
  该去哪里呢?
  闻伊站在原地愣了很久,一直到太阳晒得他有些眩晕,然后他拿出手机第一次打了车。
  “去机场,我要见个人,没时间了。”他和司机这样说。
  问来的日期已经在他脑中涌现了千万次,闻伊带着某种固执和别扭始终没有做下决定。
  却在刚刚迷茫的一瞬间放下了某些坚持。
  他想再见见祝景黎。
  帮帮他,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始他的人生...至少...再陪他一段时间吧。
  一段时间就好。
  “见什么人啦?小伙子眼睛这么红,手都在抖?女朋友要走了?”司机开了个玩笑。
  闻伊说不出话来。
  司机给他递过去了一瓶水,“喝点,冷静一下,听我说,就算分手也没什么过不去的。年轻人嘛,分分合合很正常。”
  闻伊仰头一口气喝了一大半。
  他说不清在难过什么,大概是祝景黎要走了,大概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分手,也可能是那种铺天盖地的难堪笼罩了他。
  他最不愿意在祝景黎面前露出任何的窘况,也不愿意展示任何的卑微,却在此刻依旧想去挽留。
  闻伊知道这世界上比他更可怜的人比比皆是,也有更多的人比他更彻底的在放弃那份廉价的自尊,况且他的挽留也不是出自完全纯粹的爱意。
  别人听来大概觉得他可笑。
  但他依旧控制不住在车上崩溃的想要发疯。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闻伊听到了剧烈的轰鸣声在耳边响起,他的脑袋撞到了什么东西,不疼,一瞬间他却感到全身都麻的可怕。他眨了眨眼,闻伊感觉自己的意识清晰无比,却失去了对身体所有的控制权利。
  他陷入了一个漫长的昏睡。
  再醒来的时候,他被固定在病床上,全身上下多处骨折。最糟糕的是双腿都被碾压,但左腿尤其严重,因为还伴随车祸引发小规模起火,导致左腿肌肉被重度烧伤。
  医生陪同警察和闻伊沟通情况。
  当天有一男子因为大量喝酒之后,在冲动之下开车上路后,故意对多辆车进行撞击。
  那一天,一共有五人当场死亡,十二人重伤,七人轻伤。
  闻伊属于重伤人之一。
  这起案件被判决得很快,男子死刑。但因为注定死刑,他还算富裕的父母拒绝露面,也拒绝任何赔偿,反正赔不赔都那样了。男子个人名下没有太多的财产,有也优先赔给了死亡的家属亲人。
  只是闻伊几乎没心情关注这些事,因为他很痛。
  当麻醉的效果褪去,他的左脚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散发着密集的疼痛。闻伊一向很能忍耐病痛,却也在这种疼痛下忍不住呼喊。
  他住的不是单人病床,四周的病人总是不满意地看着他。
  可闻伊毫无办法。
  他祈祷时间快一点过去,但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极其难熬。
  “让你家人来吧。”护士给闻伊换药的时候为难开口,“还有你的医药费...护工费...不能长久欠的。”
  如果不是这样的重大事故,医院不会让闻伊欠费这么久。
  “不要打电话给我妈妈。”他在床上痛苦地乞求对方,原本竭尽全力维持的自尊在痛苦和无力中已经被闻伊抛诸脑后,“她是弱智,她不懂的。”
  “求你们了。”
  护士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在医院见惯了各种事,总是有人有各种难处。
  医院是最能见证悲欢离合的地方。
  闻伊恢复得不算好,因为长久的费用拖欠,医院在一些非必要的药物上开始停止开药。
  漫长持久的疼痛变成了二十四小时的持续,护工也开始不耐烦。
  闻伊 瘦弱得像是马上要死去。
  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没死去,依旧要在病床上等待着一点点腐烂到剩下最后一口气。
  漫长的痛苦让他开始仇恨祝景黎。
  他在最难受的时候虚弱地咒骂对方,无尽的懊悔充斥他的大脑,他那天就不该去机场。
  如果他不去,一切都不会发生。
  至少...他还拥有健康的身体。
  却又在连痛苦都变得麻木的时候嗤笑自己,又能怪祝景黎什么的。所有的一切没有人逼迫他,是他自己做的选择,那么一切的源头就在于自己。
  他的人生总是那么不顺。
  他不懂他来这个世界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来体验一遍所有的苦难?
  真是糟糕啊。
  也许是他命不该绝,在闻伊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去的时候,学校的校内网上刊登了他目前的境况。
  不知道是谁写的文章。
  总之有闻伊不认识的但的确是他上一届已经工作的两个学长给他送来了一些捐款,他们拿着鲜花和相机。
  鲜花摆在他的床头,他们摆正闻伊的头,展现他腿上惨烈的伤口,然后把这些都拍了下来。
  “学弟,我们会为你募捐的,放心。”
  闻伊看着他们。
  他感到铺天盖地的难堪,却因为那种恨不得死去的痛苦,不得不感激地看着他们。
  他们之后不仅向校内继续募捐,也开始向社会各界募捐。
  然后,闻伊的窗边开始放满鲜花,浓烈的花香熏得闻伊想要呕吐。有人亲自来给他送钱,他们把钱摆在他手上,然后是体面地拍照。闻伊对每个人都说着感激谢谢的话,脚上的伤口也一遍遍展示给想要看的人。
  这场募捐持续了一段时间,一直到有人开始在网络上质疑。
  按照目前的捐款金额来说,闻伊的治疗金额早就够了,这么多钱,为什么还在募捐?
  质疑声越来越大,部分人要求出示治疗明细,多余费用全部退回。
  主持募捐的学长或者还有其他什么人,在某一天就消失了,万幸他们还留了一些钱在医院的账户上没有提取出来,勉强也够闻伊的后续治疗。
  最后因为得不到回应,质疑声转为了铺天盖地对闻伊的谩骂。
  闻伊没有反驳。
  天下熙熙攘攘,也只是为了利益。
  他其实也早知道那些为他募捐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总要得到一点好处的。只是...只是他也实在是想减少一些痛苦,这场带着骗局的募捐,他也是帮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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