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冰凉湿润瞬间蔓延开,钟珩下意识闭了闭眼,待那股凉意散去,又复睁开。
他伸出手去等着下一片鹅毛般的雪花落进他手里。
似是知道他有所求,雪片善解人意地优雅地迈进钟珩手心。
钟珩其实这次卧床只卧了大半年,他却觉得自己似乎好久没看过下雪了。
因为穿得太后,四周也无风,只有微微的阴冷,钟珩的掌心还是热的,但那片雪花还老老实实枕在他手里。
“这雪化得真慢。”钟珩颇为愉悦地出声。
蓉城这一次的初雪下了整整一天都没停,花园这边只有塑胶跑道上的雪被环卫清理了,其余的路还有一层不厚不薄的积雪。
钟珩在路灯底下坐了一刻钟,一边突然传来积雪被踩实的咯吱声。
他闲着也是闲着,便朝那边看去。
那道被光晃亮的雪道后面,一个女孩儿缓缓转着轮椅过来。
她两只手被冻得通红,还要自己用力转着压了一层脏雪的轱辘。
钟珩并未直接上前帮忙,毕竟是两个陌生人,他就算真心想帮,人家也不一定会信。与其助长人家轻信陌生人的心,不如动动嘴皮子。
“你怎么一个人?”
小姑娘明显没有体会到钟珩的良苦用心,直接将轮椅停在他面前,双手合十搓起来。
“我想自己出来逛逛。”小姑娘说。
钟珩不知道该会什么,最后无奈一笑,“你怎么什么都说?不知道小女孩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吗?你得说你不是一个人,坏人才会有所顾忌。”
“你是坏人吗?”
“……”
她怎么每次的关注点都在一个自己不能理解的地方?
钟珩只好叹了口气,像慢慢引导的计划也落空了,于是便问:“你觉得我像坏人吗?”
小姑娘摇头,“不像。”
“为什么不像?”钟珩疑惑。
“因为……你长得好看。”小姑娘憋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如此不合理的。
钟珩失笑,“怎么长得好看的就不会是坏人,你可要当心些,有的坏人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专门坑你这种单纯的小姑娘。”
“可我觉得你就不是。”小丫头坚持道。
钟珩不明白她怎么如此确定,不过萍水相逢,他能帮算缘分,人家听与不听对钟珩来说意义都不大,钟珩兴致缺缺,不过很快他就发现对面的小丫头也兴致缺缺。
两厢沉默了许久,小姑娘垂下的头抬起来,“哥哥,我今天不开心。”
“嗯。”钟珩语气轻轻,作出倾听状。
“我考上大学了。”
闻言钟珩愣了下,这小姑娘看起来也就刚十岁出头的样子,脸上的婴儿肥都没褪干净,最多也不过十五六。
女孩儿看出他的疑问,解释道:“我家里对我的学习要求很高,他们给我请家教,我跳了几级,现在在少年班。”
“那你很厉害。”钟珩点头夸赞道。
“我上了大学之后才发现,比我聪明的还有很多很多,我的同学也是少年班的,甚至有比我更小的,我考不过他们。”
她一提到这里情绪就有些低落,钟珩没有安慰人的经验,只得说:“那你也很厉害了。”
“可是他们不觉得!”小姑娘突然激动起来,“他们只能看到结果,看不到我每天晚上要学到什么时候,同寝室的人下了课就早早回宿舍休息了,而我还要去自习室通宵!但排名还在后面,他们觉得就是我不够努力……”
她并没有直接说这个“他们”是谁,但钟珩觉得自己知道了。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她的痛苦不源自自己,钟珩开解不了她,即使她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人,放过自己只和自己比才是最好的,但是控制她的人不懂,那么所有努力都将白费。
钟珩只能选择沉默。
“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就解放了?我还想,我死了会不会唤起他们一丝丝的愧疚。”
小女孩儿的声音里带着些颤,钟珩张了张嘴没说话,又听见她说:“我……我甚至邪恶的想过,如果没有他们……”
钟珩沉思的眸子抬起来。
可是下一刻小姑娘的头也抬起来,泪水糊了满脸,冰冰凉凉的在眼睫上结了层霜。
“现在他们真的都走了,他们走了,但我还是不开心,”讲到这儿她突然泣不成声,“我,我才发现我其实不恨他们的,真的不恨。”
钟珩伸手擦掉了她脸上的泪水,“爱不是道德绑架,逝者已矣,他们的离开和你没有关系,你只需要怪罪魁祸首,不要因为他们的离开和你以前不成熟的想法而把错误拦在自己身上。”
小姑娘的脸一冻得红扑扑的,两只手胡乱擦了下,向钟珩道谢。
钟珩微微一笑,“我也没帮上你什么忙。”
“能说出来我就已经放松很多了,”她的手又扶在了轱辘上,“我得先回去了,不然我的医生该着急了。”
钟珩点头,帮她给轮椅掉了头。
走出一米,小姑娘回头,“哥哥,我叫顾佳,希望下次还能遇见你。”
第80章
钟珩的防范意识更高些, 他不会因为这是个刚和他说了不知真假的心里话的小姑娘而放松警惕,也不会告诉她自己叫什么,而关于她的名字……钟珩实际上也不关心。
两个人的缘分就那么短, 他们这辈子估计也就碰见这一次了。
钟珩微微点头, 等着小姑娘走远。
雪在他身上的时候总是化得很慢,不多时就在肩头铺了一层,天完全黑下来,月亮被云遮蔽住,只有来自路灯的光。
侧脸在路灯下暖了几分, 黑发从帽子边上探出头, 弄得钟珩有些痒, 抬手将头发掩到耳后去。
这些天钟珩的作息都严格按照养生作息来的, 每晚睡前两个小时不吃不喝,十点上床,在十点半之前进入睡眠。
今天他回去得稍晚了些, 快九点,钟渺和妈妈先回了家, 钟爸等钟珩回来后给妻子报了个平安, 就准备洗漱睡了。
但钟珩出去这一趟出了不少汗, 洗了澡, 吹完头发就快十点了, 接着又喝了不少水, 这个时候不适合立刻睡觉,于是靠坐在病床上闭目养神。
隔壁床传来微重的呼吸声, 钟珩听着,脸缓缓偏到另一头。
窗外一片云悠悠飘走,露出下面的满圆的月亮, 不多会儿,又被下一片云遮住。
钟珩放空地愣着,什么都没想,就数着一片一片云过去,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或许是心里有事儿,昨晚虽然睡得晚了些,但还是第一个醒的。钟珩睡觉格外老实,几乎睡着什么样,睡醒就是什么样。
天还黑着,钟珩突然惊醒,发觉自己还坐着,抬眼往墙上的挂钟看了眼。
——五点十分。
冬日里天亮得晚,所以说是最适合睡懒觉的时候,平时钟珩要六七点才起,不知道今天为什么这么早就醒了。
好像有什么事儿忘了干,但钟珩思虑一圈,想不起有什么,最后放下了自己的枕头,身子往下完整地埋进了被子里,准备睡个回笼觉。
但最终这个回笼觉还是没睡成,他本就睡意不高,闭眼眯了十多分钟也没眯着,在第二十分钟时,旁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钟爸起来了,他尽量地放小了声,但因为钟珩眯着眼,越想睡越注意那边越觉得声音大,最后索性起来了。
“把你吵醒了?还早,再睡会儿?”钟爸怕把他的睡意驱散,小声道。
“没有,今天醒得早。”钟珩已经醒了一会儿,又喝了水,此时声音清亮。
“你怎么也起这么早?”钟珩坐着,看那边的人叠被。
钟爸熟练地把被都叠好,床单抹平,“你今天不是出院么,你妈喊我回家帮忙,今天也把你奶奶接回来,好好给你庆祝重获新生。”
钟珩被这“重获新生”给雷了下,好像他经历了什么惨无人道的折磨一样。后来仔细想想,也算死了一次,合理。
见他没搭话,钟爸一时间也把自己噎了一下,钟珩怎么说也才二十出头,还是个标标准准的大学生,他不过试图用年轻人夸张的手法和自己儿子插科打诨,不过想到钟珩记忆的问题——
钟爸无声叹了口气,这孩子从醒来就一副老成的不爱说话的样子,这倒也算了,他刚提到的“奶奶”,也不知道钟珩还记得吗?
钟母把钟渺送到学校,就匆匆来换丈夫,最后又去和大夫沟通了一番,确定钟珩身体已经没问题可以放心出院、正常生活了之后,满脸笑意地哼着曲儿收拾行李。
钟珩被她影响,暗中弯了弯唇,贪懒地在床上坐着,问:“今天什么事儿这么开心啊?”
“你出院了还不算好事?”钟母把衣服叠好收到行李箱里,“回去想吃什么?妈给你做。”
钟珩愣了会儿,这些天被照顾得已经能适应这个“爱子”的身份了,不过在这儿他们一直吃的医院食堂,清淡又健康,突然说要自己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