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伸出去的手困难地曲了曲, 然后就直不回来了。
  药瓶在动作中被打翻在地, 里面药片撞击,哗啦一声,骨碌碌滚到了床底下。
  紧随其后的是大腿, 最后是唇舌。
  钟珩感觉到“自己”伸了个懒腰,将头歪向了那扇窗户。
  他企图开口说说话, 失败。取代他的人下了床, 站在窗户边, 隔着窗帘往外看。
  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 他的手握拳顶在了窗户上, 一阵凉意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 钟珩猝不及防打了个哆嗦。
  “啊——好久没出来,无聊死我了。”
  说罢他的拳变化为掌, 把窗帘未绷直的地方卷起来,用力向后一扯!
  “你很想出去吗?”钟珩问,“你知道那外面是什么?”
  “我不知道。”他停顿了半晌, 难得地不发脾气地在脑海里同钟珩讲话。
  隔壁陆陆续续又出现了那种锤墙声,但最猛烈的时候还是没有前一天的声音大。
  “是有人离开了吗?还是吃的药起作用了?”
  "钟珩”坐在冰凉的地上,寒气让人清醒和冷静,他垂下眸,后背靠在窗户上,刚好能看见藏着床底的长刀。
  钟珩感觉到这个人心情突然变好了,但他不知道为什么。
  这人心情变好之后不仅那股莫名在心口烧的火小了些,话也变多了,“当然,每天都有人离开,转去重症或出院。”他的目光还盯着那把刀。
  那柄长刀以另一种方式通过自己的眼睛传递给钟珩,他一时间还不太适应,不过倒是知道这人在想什么了。
  他盯着那把刀不动,心跳越来越快,心思昭然若揭。
  “你不知道外面有什么,为什么还要出去?”
  “这很难理解吗?难道你愿意在这种地方一直待着?没有人说话,整天两点一线,我说了我没病,可是没人信。”
  停顿了一下,他咯咯笑起来,在钟珩脸上露出这表情诡异得很,“你看,现在真有病了,那就更不可能出去了。”
  那股无名的火又有升起来的趋势,钟珩被烧得五脏六腑都不得劲,心脏狂跳,想摔点儿东西发泄。
  明明昨天还只有视觉相连,现在连情绪都传过来了,这种不受控的感觉让钟珩觉得可怕。
  “很不舒服是吗?”他问。
  钟珩没答,还在深呼吸。
  “那你应该可以理解我的,整天浸在这种情绪里,是个人都得疯。”
  耳侧弹幕上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讨论什么,“钟珩”抬手把耳塞取出来丢了,鄙夷道:“戴这种东西干什么?为了听那帮傻子说话?又没用。”
  “难道不是你想找人聊天?”钟珩打断他,而后突然想起——这语气?
  “青皮书?”
  “哎!”青皮书用手支着腮帮,仔细端详着钟珩的长刀,“聊天当然是有人才行,这不单单是声音的问题,我这种情况要是还有一帮苍蝇在我耳边嗡嗡嗡嗡,我会更疯的。”
  “你是怎么进到我的身体里的?”钟珩换了问题。
  “什么叫进到你身体里?”青皮书顶着钟珩的脸曲起腿,手腕搭在膝盖上,“明明是你挤掉了我的位置。”
  钟珩沉默,想起了那个“感觉到你来了,给你让给地方”。
  可这……
  明明是他的身体。
  至少……
  钟珩开始有些犹疑,至少和他长得一样,而且,而且他能感受到这个身体不是吗?
  青皮书笑了,“是啊,你能控制这个身体,现在还能吗?现在你控制不了了,可你还是能感受到这个身体的情绪和感知。”
  突然意识到这件事的确会对人产生冲击,但在副本里这并不稀奇,也不足以让钟珩感觉到恐惧。他不消片刻就接受了这个事情,而后问:“所以你给我让位置的目的是?”
  “白天最难熬的时间给你,晚上最有趣的时间给我,这很难理解?”青皮书背对着月光看自己……哦不,是钟珩的手,翻过来手指依次曲了曲,评价道:“你这身体还挺好看。”
  钟珩对他这番话不置可否,沉默一会儿后没什么心情往下问了,于是闭嘴不说话,大脑放空,无力地看着那把刀。
  青皮书又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新皮肤”,欣赏够了眼睛一亮,站都没站起来,直接往前倾身,给钟珩身体折了个对折,摸到床下够那柄长刀。
  拿到之后没有犹豫,拔出刀向窗帘劈过去。
  紧接着是一道刺眼的光,在窗户的左上角,像激光灯一样直直地射过来。
  青皮书抬起手挡了一下,被晃得闭上眼,嘴里还泄了个类似脏话的音。
  拿开手之后,这两个人都看清了那里是什么东西,一座钟,很高,像一座塔一样,顶端还有个“塔尖”,光就是从那儿出来的。
  青皮书对着那座塔咽了下口水,钟珩能感受到他的情绪在慢慢变平静,最后到了一种心如止水。
  没有欲望,没有情绪,没有思考,什么都没想,钟珩甚至读不到他现在的想法,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但又不是无知的那种空白,而是圣洁,干净,窥视他的想法时就像走在没有一丝风的池子,只有走动时荡起的一小圈涟漪,其余时刻平静无波。
  钟珩不知道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是好是坏,不过第二天钟珩再次掌控了这个身体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因为“他”毁坏了病房设施,仅剩的五朵小红花被扣了三朵,还换了病房。
  最后通知下来的时候,因为其他的病房都已经满了,钟珩无奈住进了诊疗室。
  也就是那个摆满了各种治疗仪器的逼仄的小房间。
  医师对他的态度并不算好,最后只给了他一分钟收拾东西,毕竟他们什么都没带,按理说起身就能跟他走。
  当然,玩家自己带进来的道具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个医生,玩家也只是他的病人而已啊。
  于是钟珩将抽屉角落里散着的那些糖都装进了自己衣服口袋,反复检查几遍,确定没落下之后才拎起刀跟医师走。
  医师从病案上抬起头看了眼他的刀,张了张嘴,“……”
  钟珩看见他的表情,“怎么?要没收吗?”
  这医师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被迎面走过来的另一个医师打断了,那人戴着口罩,步子很大,大褂的衣摆被走时带起的风掀起来,隐约能看见他细窄的腰线。
  钟珩背对着他,只见这人朝他对面的医师一歪头,手掌抬起来在他大臂上碰了一下,步伐没受到半点影响,视线往钟珩身上扫了一瞬,说:“不用,带他去吧。”
  他压着声音,但还是能听出来本身那种清朗的嗓音。
  钟珩还是第一次看见除了对面以外的医师,所以多看了两眼,但也只在那人也看过来的时候对视了一刹那,之后就只有背影。
  匆匆一瞥,钟珩只记住了那双黑亮黑亮的眸子,按他的分类体系来说,就是不像诡怪。
  他的眼睛干净得像被从小疼到大的,没受过一丝委屈的孩子,他的眼神甚至比很多钟珩见过的玩家都要干净清澈。
  如果在外面,会是个很好看、很幸运的人,身材好,眼睛好看,看被口罩包裹住的轮廓,剩下的三官也不会扭曲到哪里去。
  这两个医师自然没有再给钟珩又一次的机会好好端详一下。
  在去诊疗室的路上,钟珩想:或许不是诡怪也能成为医师呢?
  到诊疗室的路并不长,为了方便将发了病的病人及时转移过去,每层楼都有两三间诊疗室,钟珩去的就是最近的一间,和他原来的房间也不过就隔了两个病房的距离。
  他刚一进去,就被按在了治疗椅上。
  “别起来,”门被人“嘭”地一声关上,医师目光在他的刀上流转,随后开口:“把刀放旁边。”
  钟珩乖巧地将刀搁在了一遍的置物架上。
  医师开始按仪器的面板,“刚好,给你做一次治疗,明天如果还出现问题,可能就要转到重症区了,”他抬眸看了钟珩一眼,提醒道:“配合治疗。”
  本来一挪手就能碰到的刀被人挪远了,头顶被人盖上了个闪着光的电子仪器帽。
  芯片贴在了两侧太阳穴,冰凉的触感如同电流钻进钟珩的大脑,医师点了开始,说了句:“闭眼。”
  在闭眼的那一瞬间,钟珩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刚才匆匆路过的那个医师。
  最开始是没有画面的,在电流的刺激下,钟珩开始了漫无边际的想象。
  或许是刚刚看到过,给他留下的印象更深,受到刺激之后便容易产生类似应激的反应,
  钟珩的眼前浮现起那双眼睛,在某一瞬间感觉眼熟,但这种思想很快就被抹杀,他开始想另一个问题。
  ——如果他的猜想正确,那个人不是诡怪,那么就有几种可能。
  有玩家在扮演医师,但看另一个人听话的程度,似乎这个医师地位比他高,诊疗室的灯也被关了,钟珩陷在黑暗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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