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钟珩拖着几乎半残废的身体,低头跟着脚下的乱毛往教室边上一处暗门走。
  那门并没关严,或许因为里面的诡怪太聚精会神了,这才没注意到钟珩已经醒了,还在和对面的另一个顶着猫耳朵的人说话。
  “我的猫……”
  那诡的声音轻缓,带着点儿难过,猫耳朵蹲下,让他摸了两下头。
  这一幕给钟珩看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说话的那位挺着个啤酒肚,手上的皮肤皱皱巴巴的,指尖都是黑的,钟珩看不太清,但会下意识认为是指甲盖里的黑泥。
  若是让这样一位诡摸摸他的头……
  钟珩的胃适时地翻涌了一下,每一次反上来的酸痛都在抗拒着。
  他扣着门框,身体从里到外都在跟他对着干,冷汗沿着下颌“啪嗒”一下滴在地面上。里面的诡怪还在说话。
  “你年龄大了,”他顺着猫耳朵男人的头发往后捋了一把,“猫的寿命本来就不长,我早该知道的。”
  他说着说着甚至哭了,在他面前蹲着的男人一脸懵懂地看他,对他说的这一段完全没有记忆,但受他的情绪影响,竟然也产生了一种不舍。
  还有视死如归的理所应当。
  就像完全接受了他所说的,他寿命即将到了尽头,合该按自己“主人”的安排,在晚上月亮升起的时候,拖着垂危的身体跟着“主人”到小镇边上的刻石碑的镇民家里,领到一个为自己量身定做的棺材,然后带着“主人”的不舍和愧疚永远长眠于已经荒芜的油菜花地里。
  钟珩终于知道他们对倒数第一名到底是如何惩罚的了,猫变只是其中小小的一部分,虽然他还没想到最终是想让他们死在副本,为什么还要做这个多此一举的事情。
  他转身,在这个教室里打量了一圈,这是原教室里的一个小隔间,没有通往楼道的门,如果想出去,就必须要通过那个诡怪所在的教室。
  外面的雨还在下,每过一段时间就能听见很大的一阵雷声,接着是瓢泼的雨砸在地面上的声音,甚至还会有“噼里啪啦”的冰雹声。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凉风,钟珩打了个冷颤,往风吹来的地方看过去。
  外面闪电又劈过来,猩红色的光从墙角一个小小的空调外机管道口露进来,钟珩往诡怪那边扫了一眼,轻手轻脚地挪到那边。
  闭着眼睛回忆了一下那日那个人是怎么从人变成猫的,钟珩动了下耳朵,猫耳还在支棱着,尾巴也垂着,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实际上钟珩也能预计到这个后果,因为他现在并不适应这个身体,甚至对自己的新长出来的耳朵和尾巴完全没有感觉,除了能看到,和没有没什么差别。
  他烦躁地把手伸到那个管口处,凉风先把他手心的汗都吹干了,又把雨丝吹进来汇在他微蜷着的手掌里。
  靠近管口处的地方风声和雨声更明显一点,盖住了窸窸窣窣的挪动声。
  钟珩的手顺着管口伸出去,这个墙面不算太厚,二十多公分的样子,他的手在雨中摸了摸外墙面,确定了一下如果一会儿能够控制身体,变成猫出去之后有没有落脚的地方,要是刚出去就摔死了就难看了。
  上下左右摸了一圈,钟珩的手都湿透了,连着半边手臂都变得冰凉,好在又往外伸了一点,终于摸到了一根金属杆,像是空调外机支架。
  因为手伸出去的太长,半边肩膀紧贴着墙面,注意力都在外面,眼神不自觉地放空,以至于收回手甩了甩胳膊上的水时,钟珩才发现外面教室的诡怪已经不见了。
  他甩手的动作顿了一阵,仔细听了听,甚至听到了楼道外的声音——
  那只诡已经带着猫耳朵男人出去了。
  钟珩头上的猫耳朵抖了一下,他伸手捏了两下,终于感受到了它的存在。
  钟珩颇有些无奈,毕竟这样看这耳朵还是有点儿用处的,听力可比他自己的好多了。但尾巴还没什么感觉,他手移到身后拨了拨,除了羞耻,没感觉到任何有用之处,便先放下了。
  现在正是顶顶好的机会,钟珩迅速往暗门处走,听力好了也有一点弊端,就是吵,各种声音都往耳朵里涌,吵得本来就不太舒服的钟珩更难受了,闭了下眼,手握在门把上,还没拉,就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
  在两个房间之间逡巡了片刻,短暂地做了个抉择,感觉自己确实还没到谁都能打的程度,两步退到了“床”上,开始装晕。
  那诡怪出门并没有走远,应该是突然想起来还有个钟珩在,于是就让那个猫耳朵在外面等着,他自己进来看一眼。
  也确实就看了一眼,大概是因为要赶时间把猫耳朵送进棺材,那诡怪匆匆进来,见人还躺着,就又匆匆出去了。
  不过钟珩这尾巴早不好使晚不好使,偏偏这个时候动了一下,不听使唤地扫掉了一旁摆着的小罐子。
  已经出去准备关上暗门的诡怪猛地又推开门,钟珩也不再装死了,忍着疼痛从“床”上跃起来,这下倒是觉得身体轻多了,着急之余只觉得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疼得他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完全凭着感觉蹿到那个管口处。
  他想抬爪抹一下眼睛,脚步没停,接着突然一头撞在墙上。
  “……”
  这回真变成猫了。
  但他没停顿多长时间,眼冒金星地摸索着那个口子钻了出去。
  那个诡怪膀大腰圆,自然是没办法从同一个地方追出来的。
  只能庆幸那个猫耳朵已经被他洗脑成功,现在正乖乖地等着他,给了他追钟珩的时间。
  刚叫的电梯,就在五楼等着,只用了十几秒钟就到了一楼,而钟珩还被吊在那个孤零零的空调外机支架上,歪着一个猫脑袋往下看。
  猫的视角和人其实是不太一样的,从大小到颜色,钟珩两个爪子死死抱着那个支架,适应了半天才分辨出来下面是个什么东西,然后悲壮地闭上眼,爪子一松,“噗”地砸在了下面的泥地里。
  鼓起的一块泥像泄了气一样,被蓝金渐层这么一拍,直接瘪了下去。
  钟珩虽然觉得很脏很不舒服,但也没在这个事情上耽误时间,翻身一骨碌起来,四周看了一圈,找到了1号楼的门,绕过去溜了那诡怪几圈,把他给甩掉了。
  教学楼上面的钟响了,为了学生和老师能好好休息,这个钟最晚响到12点,早上6点恢复整点提醒。
  而现在敲的,就是整二十四时。
  诡怪其实还欲继续追,听到这声钟响之后停了脚步,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逆着雨水往天上看了一眼,暂时放过了钟珩,回到了1号楼里,进了电梯,上了顶楼。
  钟珩在确定这诡怪回去了之后终于松了口气,所有的力气都在刚才用完了,此时在雨里慢腾腾地挪动,费力地爬回了寝室。
  他是想休息一会儿再去想办法的,意念动了几下,都没变回人形。卸了力的钟珩只感觉地面和溜冰场也没什么两样了,四只爪子在地上根本支不住,刚支起来就从两侧岔开,滑溜溜地劈了个叉。
  到最后实在是没力气了,某曾姓玩家的救星老天爷以猫的形态十分接地气地以头抢地,晕死过去了。
  按理说他累成这个样子,应该和前几天一样,受副本的影响变得特别渴,嘴唇也止不住地流血,梦里也是那个一成不变的热极了的沙漠。
  但今天却没有,钟珩只能想到一个原因——今天下着雨,或许真的没办法那么热和渴,空气都是凉爽湿润的,甚至还挺舒服。
  于是钟珩梦见了一片海。
  很宽很远的一片海,看不到尽头,周围很安静和空旷,风凉凉的,但海面却平得一点波纹都没有,他坐在中心的一块礁石上,挨不着地面,只能看到一侧远处有棵很粗很粗,像是已经活了几千年的树。
  太阳像被雾气遮住了一样,十分柔和,没有耀眼的阳光,也不会让人感觉到冷,温柔得刚好。这个画面太过安静了,里面的人会有种连心灵都被洗涤了一遍的感觉。
  钟珩有意识自己在做梦,而就在他以为会这样放松地在梦里进行一个好久没有的休息的时候,这种安逸被一阵钟声打断了。
  明明12点过后是不会再有整点的钟声响起的,而且现在肯定不会已经过了早晨6点。
  他的疑惑没存在多久,就找到了钟声的来源,不在梦外的中心小学里,而是在那片海的尽头。
  沉闷的钟声悠长渺远,穿过遥远的空间清晰地传到钟珩的耳朵里,他还想起来低头照一照海面,发现自己不再是猫的样子,也不再有猫耳朵和尾巴,只是他最熟悉的那张脸。
  钟声又响了一次,一直平静的海面终于动了,细小的波纹从四周往钟珩所在的礁石扩散,钟珩的脸在水中扭曲,变成了一个戴着黑色面具的人的样子。
  钟珩起先只是觉得有些眼熟,下一刻,那个面具人就从水面下探出头来,在钟声里掐住了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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