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护理院联系你了?”
“没有,”傅秦序徐徐道,“但我偶尔也会关心关心老人家。”
如果真的关心老太太当初就不会把她送进护理院,这话假得很,可偏偏老太太信了,并且深信不疑,一下子就把刀口对准池艾,怒气冲冲地骂起来。
“你不看我还不准别人来看?你走,我死在这儿都跟你没干系!你来这儿就是故意气我早死!”
更难听话的这些年池艾不是没听过,反应平平,老太太气不过她这幅态度,转身就朝外走,边走嘴里边气呼呼地嘀咕着什么“不孝”“撞死”一类的词儿。
社工担心她真跑大马路上挑车撞去了,和池艾打了个招呼急急忙忙地追出去。
大厅里一干看热闹的群众见人都跑了,这才三三两两地散开。
傅秦序吩咐秘书去看着葛老太太,转头对池艾一笑,“小池,我们聊聊?”
傅秦序比池艾大了六岁,很有做姐姐的模样,同时她也是个能力出众的商人,傅家破产后是她一手收拾的残局,在银映被收购前“傅”和“江”两个姓氏在海京商圈一直都占据着极重的份量,她的成就远比她父亲傅严盛高得多。
小茶歇里坐着,傅秦序问:“离开傅家这么多年,过得还好吗?”
护理院里的茶水很糙,尤其凉茶,涩得发苦,她却没嫌弃,尝了好几口才放下浅口杯。
池艾察觉到傅秦序的性情比起从前似乎温和了许多,当然,也可能只是她想让外人看见的表象。
“当然,”她浅笑,“谢谢傅总惦念。”
傅秦序也笑:“一家人,你不用和我这么客气,叫我姐姐就好。”
池艾唇角弧度更甚:“好,姐姐。”
她叫得太顺,傅秦序顿了下,重新端起浅口茶杯,微微一笑道:“你长大了。”
放在十年前,池艾不会这么轻松的面对她。
池艾歪了下头。
放在十年前,傅秦序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承认自己是她的妹妹。
说是多年没见,但海京就这么点儿大,有关双方的消息都不能称之为秘密。
茶水喝完,傅秦序无意一提:“听说你现在在娱乐圈工作?”
池艾谦虚道:“还是个新人。”
“在拍什么戏?”傅秦序瞧上去很好奇,“忙不忙,需要我帮忙吗?”
池艾不着痕迹地引开话题:“目前还没进组,不算太忙,所以今天有时间就想过来看看老太太,没想到会碰上你。”
傅秦序看着她,“我也是听说老太家身体最近不好,临时过来的……”
池艾摩挲着杯沿,神色不动:“是吗。”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昨晚社工刚给她打了电话确认行程,今天傅秦序就过来了。
“我听老人家说,你经常来看她?”傅秦序问。
哪里是经常,老太太看她跟仇人似的,见一面能气上半个月,非必要池艾从不到护理院来让她上火。
但池艾仍道:“嗯,老太太身子这几年不好,得有人看顾。”
傅秦序了然,微微叹气:“毕竟上了年纪。”
池艾淡淡地应和了两声是。
池艾知道,傅秦序今天是奔她来的,没弄清对方的目的前她就一直沉稳地和傅秦序绕着老太太的话题打太极,有关自己的半点不沾。
好一会儿过去,约莫意识到池艾不再像十年前那样好掌控,傅秦序斯文地笑了下,道:“既然老人家年纪和身子骨都大不如从前,你没想过把她接回去?”
池艾眯起眼:“我也想过,不过老太太在这儿生活了这么久,朋友爱好都在这儿,让她搬出去恐怕她会伤心。”
当年葛老太太是被傅家人送进护理院的,一待就是二十年,别说接她,探望的次数都少之又少,傅秦序突然提这一嘴,未免有些贼喊捉贼。
果然,傅秦序笑容收敛了些许。
池艾垂睫。
会咬人的狗不叫,她这样一声不吭地咬了傅秦序一口,对方怕是要记仇。
然而,傅秦序并没有像她以为的那样动怒,反而很自责。
“你说得对,当初是傅家做得不好。但护理院终究比不过家里,万一老人家生个重病,被护理院耽误了不是小事。”
傅秦序:“刚才我和老人家商量过了,傅家虽然比不过当年,但在海京也算有名有姓,将养一位老人还不算吃力。我打算把她接回傅家,你看怎么样?”
池艾忽地知道她想干什么,立刻便道:“老太太不是傅家人,就算要接,也不该回傅家。”
“她不是傅家人,但你是。”傅秦序不急不缓地说。
这话落在池艾耳朵里,无异于泼着脏水羞辱她。
她自幼生活在小阁楼里,上学放学只许走后门,出现在前院一次就要挨一顿打,几时算做过傅家人。
傅秦序把她暴露在外人面前,由着她被讥讽被嘲笑的时候,也觉得她是傅家人?
池艾毫不留情地甩开“傅家人”这顶高帽,似笑非笑地说:“我离开傅家已经十年了,原本也不姓傅,没道理让傅家给老太太养老。傅家从前名声就不太好,要是老太太去了,不是更容易让人误会吗。”
傅秦序神色一僵。
池艾这条不吭声的野犬,一个不注意,又咬了她一口。
第057章 委屈
池艾太知道怎么拿捏人的痛处, 因为她就是这么承受着长大的。
过往的遭遇一点堆积、填充出她这么个人,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再面对傅秦序时, 她能说出这些阴湿的、藏着刀尖儿的话来。
傅秦序三十多岁了, 不会因一两句暗嘲而大动肝火,但池艾依旧看见她缓缓将手收回去。
她略微挺直腰背,唇线抿着,眼中流露出不易察觉的不悦,但顾及到什么,很快又将情绪压了回去, 表情也恢复自然。
“你说的有道理, 但让老人家一直待在这儿,对她真的好吗?”
池艾轻淡道:“我会找个合适的时间接她回去。”
傅秦序摇头,表示不赞同:“老人家最近咳嗽得严重,越拖只会越不好。何况你不是在娱乐圈工作, 有时间照顾她?”
池艾笑意没及眼底:“那接老太太回傅家, 你们是打算亲自照顾?”
傅秦序哑了下, “可以请些专门照顾老人的家佣……”
池艾打断她:“这些也不是非傅家不可。”
“小池, ”傅秦序看着她,无奈的眼神仿佛在看待一个顽劣淘气的孩童, “我知道你对傅家有气,但终归是老人家的身体要紧。”
轻飘飘的一句“对傅家有气”就将她十多年的过往一笔带过,傅秦序傲慢得一如往常——甚至更深。
池艾心情忽然平静下来。
傅秦序今天是冲她来的,拿葛老太太做文章,无非是因为老太太更好掌控。
她原本就是越生气越冷静的性子, 几缕念头一过,瞬时就猜到了傅秦序要说的下一句话是什么。
果然, 傅秦序道:“况且,你是不是该问问老人家的意思?”
答案毫无疑问。
她的外婆,永远向着傅家。
老太太是个老糊涂,傅家能把她送进护理院一次就能再送进去第二次,她的豪门梦做了二十年,居然还不愿醒。
来自亲人的那把刀子总是最钝,也最锋利,池艾掀起眼帘,终于不再笑,“傅总,有话不妨直说。”
傅秦序叹气:“小池,你把我想得太坏了。”
“少时你身份特殊,那时候我们还小,都不懂事,让你受了许多委屈……”
她说得很缓慢,语气很温柔,轻声细语地为当年之事道歉,但言辞中让人感觉不到半点歉疚的意思,仿佛她只是在叙述一篇书本里的故事,甚至一条街头巷尾的小道传闻。
傅秦序这种性格也不是一天两天,池艾波澜不惊地听着,没感到意外。
直到对方说出最后一句话:“我知道你对傅家还有芥蒂,但只要你能回来,我们就还是一家人。”
“……”
池艾用一种复杂到呼之欲出的表情看着傅秦序:你怕不是失心疯了?
人无语到极点是会想笑的,池艾搞不清自己是真被逗乐还是活活被气笑了。
她一边觉得傅秦序有大病,一边思考:傅秦序图什么?
一个流落在外十年没见过面,拎出来只会让人笑话的私生女,对傅家而言能有什么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