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你耍我们?”沈天野怒目而视,就算这小孩是怪物,就算这里有古怪,他都想好好教训他一顿。
“怎么会,小佑是诚实的孩子,你们要找的人是花房的花匠,喏,就在那里。”许佑笑起来,声音如银铃洒下,而那些器官闻声抖动起来,草叶也跟着卷曲,很快一同萎缩了。
这里的“花草”听不得小孩的笑声。崔冉在心中记下。
许佑朝唯一的被阴影遮盖住的空地一指,那里就突然钻出四个人来。两个没有了眼睛,一个没有了嘴巴,还有一个没有了耳朵。
他们的面容很平整,就像一块光滑的布,没有丝毫破绽。就比如那个没有眼睛的人,平时他们见到的多半是眼球缺失只有两个黑窟窿的,或者是眼球雾蒙蒙的,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鼻子之上就是平滑的肌肤,那一块什么都没长。
崔冉和沈天野齐齐后退一步。尽管一路上已经发现许多古怪,但当这些接二连三的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还是有些难以承受。更遑论眼前四人是活生生的人。
沈天野受到的冲击更大,他感到口中发苦,喉头蠕动止不住的有酸水冒出,胃中似翻江倒海,身上却一阵阵发冷。
他是见过这四个人的,当年还是风流倜傥的年少才子现在却这幅模样,不知道他们本人是不是生不如死?
“他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他们都犯了错,破坏了规矩。”许佑道。
“因为我们都犯了错。”四人异口同声,缺少五官的脸上竟然能够看出真诚的惭愧之意,这令沈天野瞠目结舌。
“你们都犯了什么错?”崔冉想要问出书院的规则。但她也做好了许佑不会轻易让他们说出口的准备。
“书院的规则,不言、不视、不听、不动。”许佑没有隐藏,又似乎笃定他们即使知道规则也会犯错。
他们顿时想起四不斋,这四不正是对应了书院的规则。也正如许佑所想,即使知道了规则,他们目前也无法躲避。到底是什么不能说,不能看,不能听,又不能动呢?
跟他们打过招呼之后,这四个人拎起水壶开始浇水,有人从怀中掏出一把血迹斑斑沾满铁锈的剪刀开始咔嚓咔嚓的剪着枝条。
每剪一下,他们似乎都能听到无边的惨叫。本来要与他们攀谈一二的心思暂歇,他们找个借口逃出花房,稍微喘了口气。
鼻中似乎还萦绕着那股腐臭味,崔冉按着腹部深深吸气吐气,转头看向沈天野。他那么大一个人,摇摇欲坠,脸色惨白,看起来比她更惨。
“你还好吗?”这才第一日,就有冲击如此强烈的场面,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要有多难受。
沈天野顾不得回她,张着嘴干呕几声,才抬起头来睁着一双微红的湿淋淋的眼睛看着她。
“还能忍一忍。”他声音嘶哑,听起来有些委屈。
“那里面的四个人,我们能不能救他们?”他又小声补了一句。虽然希望渺茫,但是他依然希望这些人能够摆脱书院,重焕光彩。
崔冉摇摇头,又点点头道:“我试一试吧。”如果尽快找到造成这一切的书院妖怪,说不定可以。
“许佑……是不是个妖怪?”沈天野偷瞄一眼,这个小孩还没有出来,他似乎要在花房交代些什么事情。
“是,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关键。”崔冉拧起眉头,如果找错了人,反倒会打草惊蛇。
“还不知道令玉那边怎么样了。”她同时也在为温升竹担忧。那个人平日里又爱干净又讲究,万一看到类似的场景,不知道能不能忍住。
沈天野点点头,因为过于混乱他没反应过来崔冉对温升竹一贯客气礼貌的称呼变成了略显亲昵的“令玉”。
而被他们担心着的温升竹在书房看到的却没有那么恶心可怖。
他看到的是一幅有些普通的画。
并非气韵高妙,青山绿水的惊世之作,而是一团乱糟糟的草,枯笔渴墨,怪异生硬。虽然是草,却更加嶙峋,东倒西歪,下面还有一排排凌乱的脚印。
“怎么样,你来点评一二?”许廷杰像往常一样,双手背后,得意非常的邀请学生点评。众人赏画与他一人品鉴不同,不同的观点能够带来别样的风味。
“嗯……”温升竹难得犹豫,他有品味,甚至博览百家,就连姚府那一幅《八仙贺寿图》他也能说出一二,只是眼前的这幅却不同。
一团草,几排脚印,意味着什么?他看不透,就算他看透,他也不知道该不该这样说。毕竟在许廷杰眼中,这也许就是一幅惊才绝艳的山水图。
“怎么,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许廷杰的声音变了,有些不悦,又有些像稚子。
“没有,先生,只是学生流连其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温升竹连忙说道,他一边解释一边在心中编造说辞。
“这幅画用笔颇为精彩,简单却意韵深广……”他语速比平时拖长了些,有意说的含混,生怕许廷杰不满。
“不错不错,正是如此。”许廷杰声音又回归正常,温升竹明白,他逃过一劫。
“您看此处,似有人迹,更为这幅画添了几分生动鲜活。”他深知不能说的太平,于是挑了个不太容易出错的地方赌了一把。他想如果他看到的和许廷杰看到的不是同一幅,也应当能够对应起来。
“远处山水枯瘦,怪石嶙峋,可是近处砍柴道童却灵巧活泼,静中一动,枯中有丰。”许廷杰很是满意,他这个学生与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果然,温升竹心中暗道,他与许廷杰看到的根本不是同一幅画。
第52章 明德书院(三)
不仅如此,这“两幅”画之间还有些细节上的出入。温升竹耳朵一动,捕捉到一闪而逝的差别。许廷杰说这里有一个活泼可爱的牧童,但是他却在画上看到了数排凌乱的脚印,深浅不一,绝不可能是同一个人所留。
“令玉啊,你再说说,这幅画想要传达给我们的是什么呢?”许廷杰依旧笑呵呵的,声如轻絮,落到温升竹身上却是雷霆。
来了来了,许廷杰正式朝他抛出了考验,而他此时的考验将是致命的。
一幅枯瘦山水图和一个活泼小儿,对应一团蓬草数排凌乱脚印,这样非同寻常的画作似乎是这个书院谜题的昭示,正要借他的口说出来。
那么,书院希望他说对,还是错呢?
温升竹陷入了选择的困境。就在他游移不定时,许廷杰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晦暗,他盯着温升竹姣白的侧脸,眼中的恶意如同许佑一样不加掩饰。
仿佛下一秒,他就会毫不顾忌地杀了他。
这样的视线温升竹也感受到了,甚至他感觉这间屋子在慢慢地变冷,围绕着他的其他画作上的其他人像都活了起来,对他虎视眈眈。
“它要告诉我们……”温升竹开口。
许廷杰被他钓起了胃口,他在期待,期待这个散发着异香的人类说出让他“满意”的话,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
“不要忘记规则。”
许廷杰面露惊愕,他眼中的恶毒凝固住,显得有些滑稽。什么意思,他是什么意思?他有些气急败坏,因为他不得不承认,温升竹答对了。
“远处枯槁的山水,黑压压的层云,都如同阴影一样让人难以忽视。”温升竹补充道。自从踏入书院,不论是许佑许多次的明示,还是四不斋门口的暗语,都在提醒他们这里有无形的规则。
他转过头来,露出一个笑容:“对吧,老师。”
在这样的死亡压力与恐怖氛围中,他的脑子依旧敏锐,甚至能够掩饰住自己的脆弱和恐惧,反倒露出这样轻松的表情。许廷杰觉得眼前人简直是个疯子,一个肆无忌惮的疯子。
也许只有疯子才能够这样迅速地发现这幅画的含义。
“老师,我想要这幅画,可以给我吗?”温升竹伸手摸了摸,触手滑腻,是人皮。这就是王掌柜卖出去的那一幅。
“拿走吧,你也可以走了。”许廷杰挥手赶客。
温升竹取了画,将画慢慢地卷起来。如果有人仔细观察,能够看到他掩在宽大衣袖中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走出书斋画室,温升竹感觉周身一松,暖洋洋的阳光重新包裹住他,犹如回到人间。但他也不敢有丝毫松懈,自己在书斋经历的一切要及时告诉其他两人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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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冉见到温升竹时,一眼就看出温升竹的狼狈。
虽然他依旧身姿挺拔,一身白衣飘然,但是崔冉看到他原本昳丽的容色变得有些暗淡,原本如玉般的脸庞却如蒙上一层灰云,眼角眉梢也挂着些疲惫。
温升竹步伐匆匆,虽然依旧保持着翩翩姿态,却有些脚步虚浮。离开四不斋,又怀揣着一张人皮画,他心中紧绷的弦在看到崔冉时骤然一松,脚下也一个踉跄。
幸好崔冉及时伸手,接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