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不能说话就缺少交流,现在只有温升竹知道许佑的异状,刚才在抱他的时候,他似乎摸到了三条腿,两条粗一条细,但实实在在的是三条。
至于崔冉,她则是在心中想,为什么许佑会突然提到“爹爹说过不好在别人背后说小话”呢?再加上刚才他那个恐怖的不像正常小孩的眼神,仿佛他们再继续说下去就会发生什么坏事一样。
书院很大,但许佑带他们走捷径,很快就到了。许廷杰既是书院先生,也是山长,在后面的四不斋居住。而平日里授课讲学就会到前面讲堂去。
四不斋本取孔子的“勿视、勿听、勿言、勿动”之意,经过许廷杰修改变成了“不言、不听、不动、不视”,顺序并非固定的,却有另外的含义,在温升竹离开书院独自求学之前许廷杰从未解释过,只叫他们自行领悟。
靠近四不斋,先听到一声鸟鸣。是只雪白的文鸟,在檐下挂着,蹦蹦跳跳,见到他们变兴奋起来,嘴巴一张一合的叫。
除了文鸟,檐下还挂着一串串石雕小鱼,因为风还没停的缘故,依旧叮咚作响,清脆悦耳。
崔冉有些好奇,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并没有什么异常。
他们抬脚进入书斋,却发觉有些困难,书斋门槛比其他地方的要高,更像是围栏,让里面的人不要出来。这种反常,让三人均心头一紧,小心提防着。
进入四不斋,里面却没有想象中的逼仄阴森,反倒四处通明敞亮,头顶甚至有一个藻井,画着星空图。许廷杰的椅子就摆在正中央,床榻则是在一旁,用一道墨竹屏风隔着。
这一切都跟之前温升竹单独问他文章时一模一样。
“爹爹,爹爹,爹爹!”许佑一连串的叫起来,屋外的文鸟也跟着叫,一时间热闹不少。
屋中寂静被打破,三人听到屏风后有衣物摩擦声,许廷杰翻身下床,边收拾衣服边应:“哎,佑儿,找我什么事?”
慈祥、随和,没有任何异常。
听起来是这样,可他们却不敢下什么判断。只见许廷杰从屏风后绕出来,还在整理他的领口,又扶了扶头顶方巾,这才抬起头。
一抬头就看到了温升竹他们三个,眼神先是惊喜,又是疑惑,“令玉回来啦,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温升竹闻言双手作揖道:“先生。”
“这两位小友是?”
“这位是我哥哥沈天野,这位是我的友人崔冉。”温升竹给他介绍。
“哦哦,那快坐。”许廷杰点头,伸手揽过冲过来的许佑,招呼他们坐下。
温升竹也不推辞,正好一人一把椅子,三人坐下,沈天野将准备好的礼物取了出来,端砚松烟墨,投其所好。
许廷杰果然笑容深了几许,很是开怀的样子,与温升竹叙谈。无非是离了书院还有没有坚持求学,家中人身体如何,今后什么打算,有没有娶妻之类的闲话。
就在他说话之际,崔冉却观察到,原本与她差不多高的许廷杰坐下却比她矮了很多。她眼神快速扫过他的直裰,猜测在那笔直的衣袍下,也许有一双很长很长的腿。
比普通人都要长。
可是许廷杰却表现的如同常人,仍然在乐呵呵地跟温升竹说话,偶尔还询问几句崔冉的情况。
崔冉今天没有穿道袍,就做寻常女子打扮,一身蓝衫很是清爽,刚换上衣服时差点让那二人回不过神儿来。
温升竹之前上学时就很守礼规矩,曾有学子聚众议论女子,甚至有去花楼涨涨见识的想法,只有温升竹提都不提,因此躲过了被先生责罚。
他们说了几句,温升竹就把话往山水图上带。
“先生,学生最近想寻一幅画工好的洛神图送人,不知先生有没有推荐?”
许廷杰常有私藏的画作,可以出售给自己的学生,用作礼物送人。有时他得了好画,也会叫上懂得欣赏的自己喜欢的学生前去一观。
温升竹就被邀请过,甚至还买走了一幅长卷。
“不如你来看看?”许廷杰很大方。他一听洛神图,再看自家学生与崔冉间偶尔的眉眼官司,顿时明白,这孩子是看上人家姑娘了,要表明心迹。作为老师,他自然要帮他一把。
这是个好机会,温升竹欣然答应,三人一同站起来,许廷杰又变得和崔冉一样高了。
既然是看他的私人收藏,崔冉他们就不好意思也跟着同去,主动提出要在书院中走走。
但是温升竹不知道许廷杰的古怪,要让他独自一人跟着许廷杰去看画,崔冉还有些担心。
倒是温升竹察觉出来她的犹豫,用眼神安抚。这么多遭都走过来了,遇到怪事他也有准备,并且他想要赌一把,赌书院的怪事不是因为山水图而起,也赌许廷杰不会随随便便对他出手。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许佑不知道跑去哪里玩了,等他们说完话,温升竹跟着许廷杰离开,许佑又突然冒出来,就好像一直在监视他们一样。
他们不知道该往何处去,沈天野提议,不如他们先去拜会一下温升竹昔日的同窗。这件事并不突兀,因为沈天野又补充说,曾经来接温升竹放学时,也跟同窗们打过交道,送过吃食,甚至还出去喝过一次酒。
许佑闻言眼珠快速一轮,天真笑道:“好呀,我带你们去找他们,他们只剩下四个了哦。”
什么叫只剩下四个了?
料峭寒风吹过,崔冉他们不禁打了个冷颤。许佑的话意味深长,难道那些人因为犯了什么忌讳,所以都死了?
不,也许是像温升竹一样,离开了书院,各奔前程去了。
第51章 明德书院(二)
怀着这样的忐忑想法,他们绕过一道又一道的回廊。说起来也奇怪,这间书院并不大,回廊却莫名的多,多盘踞在后面,就像人的肚子一样,盘绕着许多柔软的肠子。而他们此刻就在这弯弯绕绕的肠子里行走。崔冉被自己的想象恶心的打了个哆嗦。
也许是刚下过雨的缘故,路面有些湿滑,一不留神就会滑倒。但许佑走在前面,蹦蹦跳跳的很是自如。崔冉见他如此行径,越发觉得他古怪,禁不住想起刚才温升竹想说却没能说出口的话。
这个小孩会有什么问题?崔冉暗中观察,许佑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突然转过头来。
他还是那样天真无邪。崔冉连忙移开视线,假装在看头顶的雕花。大朵的牡丹伴着双鹤翩飞,色彩鲜艳无比,像是新画上去的。
“姐姐在看什么?”许佑死死盯着她,似乎想要发现她的把柄。黑漆漆的眼中没有一丝光亮,犹如死物。
崔冉对上这样的眼睛,骤然出了一身冷汗,她咬了咬嘴唇,直到血腥味溢出,才若无其事道:“这廊柱上的画都颇有一番意趣啊。”
“那是,这可是我爹爹亲手画的,一笔笔饱蘸着血泪。”许佑很骄傲,面色缓和了些,只是内容依旧骇人。他在向她暗示,这些栩栩如生的画都是用鲜血绘制的。
“哎,这些是什么?”被看的有些不适,崔冉开始转移话题。她边走边看前面的画作,上面变成了男男女女。
“卧冰求鲤、彩衣娱亲。”许佑如数家珍,“这些都是大孝子,姐姐连这个都不知道?”他声音尖锐的夸张,小孩子细嫩的嗓音哨子一般。
“没上过学,所以对书院很好奇。”崔冉耸耸肩,正撞上许佑怀疑的眼神。这个不需要伪装,她说的脸不红气不喘。
“哦,那姐姐可要小心了。”许佑意有所指。
“你什么意思?”沈天野走得慢,刚追上来就听到许佑威胁崔冉,立刻出言维护。
“没什么意思呀大哥哥,书院里很危险的,你们都要小心。”许佑没否认,反倒又说了一遍。他是第一个会在刚开始就对危险直言不讳的“人”。
崔冉暗自思忖,也许这是一个能够被撬开的口子。虽然许佑的表现不同于一般小孩,但是在某些时刻表现出了和小孩一样的心性,比如不加掩饰的恶意和口无遮拦。
等沈天野追上来,他们也走到了“肠子”的尽头。尽头接着一方斗室,推门进去,扑面而来一股腐烂的恶臭。紧接着崔冉和沈天野看清了里面的景象。
一排又一排的摆满花盆的架子顶天立地,中间的空隙只有窄窄的一条缝,崔冉估计了一下,像许佑这样身量小的孩子能够恰好过去,但是大人只能侧着身子。
“这是什么东西!”沈天野看见架子上的花草,没忍住惊呼出声。他胃浅,只消一眼就差点呕出来。
无他,那架子上并不是什么正常的花草,而是茂盛的人类器官。耳朵、眼珠、嘴巴、手指等等不一而足,如果只是一个两个还好,当这些东西集中出现,在瘦长的绿叶掩映中挤挤挨挨地疯长,就足够让人觉得恶心。
崔冉也皱起眉头,胃中翻腾不断,但她还是忍着靠近看了几眼。花盆里是蠕动的血肉,部分已经腐烂发黑,血管像是倒长的根须爬满了草叶的下半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