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在盛酒的时刻,她无意中看见厚润的酒液上浮动着一张脸孔,色若桃花,是她自己。再盯着看了一会儿,那张脸就有些变化,一会儿长一会儿短,最后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
她又产生幻觉了。
陈氏这次镇定许多,咬咬嘴唇,收回手,盖上盖子。在手指离开酒缸的时刻,她好像摸到了凹凸不平的东西,顺着感觉看去,是一小片鳞片长在了酒缸上。
是蛇鳞,在侧边紧紧贴着,鳞片由大变小,密密麻麻,凸起的灰黑色让她毛骨悚然。
又是蛇!
家里了蛇?还是酒缸里进了蛇从而污染了酒?
一股怒火从陈氏胸中猛然烧起,她握紧拳头,恨不得立刻将那条蛇揪出来碎尸万段。她立即做了决定,去药铺买雄黄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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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冉吃完了面,又饮了碗红豆汤。之后带着沈天野和温升竹两人来到白云观。
如她所言,白云观许久没有修缮,香火冷清,门可罗雀。崔冉推开大门,那门吱吱呀呀,门轴锈蚀,听起来难堪重负,一使劲就会掉下来似的。
崔冉一进门就高声道:“师父,徒儿回来了。”
没有人应。
她又叫了一声,这下观中有了动静,咕咕两声响起,一只黑鸟扑棱着翅膀踩在她头顶,黄黄的尖嘴一张一合:“回来了回来了。”
“乖乖,为师云游去了。”言简意赅,她师父又离家出走。
崔冉长叹一声,挥手把鸟扒拉下来,将包裹甩在一边,先给祖师爷上了柱香。
那鸟不爽地拔下她两根头发,盘旋着落在了温升竹肩头。温升竹不好意思乱动,他觉得这鸟有灵,不像凡物,万一是师父爱宠,他若是不叫它踩着不太好。
师父不在,沈天野有些失落。他原本想要在师父面前讨好卖巧,拉拢师父叫她做个说客,游说崔冉与自己亲近,接受自己,这下子愿望泡汤,忍不住长吁短叹起来。温升竹也是一样,他原本颇有期待,一下子落空,也有些不好受。
只有崔冉如常,开始指挥二人打扫。边打扫边翻找东西,看看有没有什么与当年案件相关的证物留下来。
他们三人热火朝天地做事,黑鸟就在他们头顶跳来跳去,指指点点。一会儿大叫着沈天野笨手笨脚差点砸到它的翅膀,一会儿又嫌弃温升竹磨磨蹭蹭一支枯竹也要摆放到位,总之是横挑鼻子竖挑眼。
崔冉不解,平时这黑鸟很是乖顺,偶尔拿她打趣也不会如此苛刻,怎么今日如此暴躁?难道是师父出门没带她。
“殷殷姑娘,你别激动。”当黑鸟再一次蹦到崔冉头顶时,她无奈开口。
听崔冉这番称呼,沈天野和温升竹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齐看过来。
黑鸟盘旋一圈,抛出一支水袖,慢慢变作一个灵秀姑娘。长发间缀满了同色鸟羽,暗光粼粼,眼若点漆,眉若刀裁,白莹莹一张小脸,一开口声音婉转:“你还记得白云观大门朝哪儿开啊。”
有些怨气,崔冉连忙躲避,却叫她用水袖缠了个正着,动作间响铃叮当,原来是她腕上缀满了黄金小铃。
崔冉连忙讨饶:“好姑娘,饶了我吧,我是有正经事才不回来的。”
原来殷殷姑娘就是这只黑鸟所化,她刚化人形就被人拿捏住拐上花舫唱曲,一首两首,一夜两夜,直唱的呕心沥血,嗓子都冒烟。幸好被崔冉师父遇到,随手搭救出来,否则真要唱的修为尽毁,变作原形,锁进富贵人家金丝笼中了。
殷殷怕寂寞,又是幼鸟,看什么都新奇,看什么都喜欢,到了白云观就开始给自己布置房间,搭窝筑巢。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师父却要经常云游,神出鬼没,只有崔冉陪她。后来崔冉要救沈天野,耽搁在平城,许久没回来,她也就孤身一鸟。
“你看呀,等得我羽毛都要秃了。”她埋冤道。悄悄扬起手臂,贴着崔冉叫她看,短短一截毛羽已经有些稀疏。她也控制不住,小鸟没有人陪伴就会自己拔自己的羽毛,成了妖也不能避免。
崔冉心疼地抚了抚,从怀中摸出一瓶药来。
“殷殷,辛苦你了。”她也不知怎么安慰。她是蛇,没化形前从山野里厮杀长大,有不少只兔子小鸟死在她口中,化形后许久才遇到师父,学会跟人相处,甜言蜜语没有她师父一般熟练。
但是殷殷很吃这一套,她美滋滋地收了东西,把崔冉放开,眼波流转,斜睨了两只呆头鹅一眼。
“他们是谁?”
第42章 龙女(九)
殷殷看着两人,难道是崔冉在外面结识的新妖怪?一个黑皮朗目,穿着黑氅绣虎豹金丝暗纹,应当是豹妖,一个长衫披白,腰间坠银叶,应当是白鹤。
她正猜测,崔冉却像知道了她心中所想似的,握拳至唇边咳嗽一声:“都是人。”
殷殷双目圆睁,头顶炸出一根硬挺鸟羽,“都是人?”
“你一个妖怪,跟人打什么交道!”她声音不复婉转,有些锐利,咄咄逼人,“你就不怕,就不怕……”
就不怕一不留神,把他们两人都吞了?
她不是危言耸听,杞人忧天,是因为她见过崔冉失控,那时她刚到白云观,崔冉被人所激,控制不住自己化作巨蛇,一尾巴抽断了一棵千年古树。那时她还是一只小鸟,天性使然,在崔冉冰冷蛇眼的注视下,看见她森森白牙,高高昂起的头颅,吓得怦然坠地,翅膀犹如坠了铅块,怎么都飞不起来。
崔冉平日不是这样,她们初见,崔冉只是个有些懒洋洋,偶尔开些玩笑的贴心少女,还会提前摘小果子给她吃。殷殷只当她是师父随手捡来养的倒霉小孩,写符常常爆炸,种灵草枯黄一片,谁曾想竟是个冷血无情的蛇妖。
幸好师父及时赶来,将吓得瑟瑟发抖缩成一团的小黑鸟从蛇口救出,否则……否则也不会怎么样,崔冉不会伤害朋友,哪怕失去了理智。
吞了?温升竹听了殷殷的话,脑海中无端又浮现出他的那个幻境来。他心思一动就难以遏制,身上开始浮现出缕缕异香,崔冉鼻子灵,又立刻捕捉到。
她不着痕迹地看了温升竹一眼,心中计算着他身上出现异香的次数,发觉最近越来越频繁了。因为什么,他的情绪波动越来越剧烈了?
温升竹不知道自己被崔冉看透,若是他知道,一定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崔冉拍拍殷殷脑袋,将她支棱起来的鸟羽重新抚平道:“别担心,他们两个都不是普通人。”
她说话时沈天野配合的笑,嘿嘿两声露出一排白牙,殷殷没眼看,心道真是看走眼,哪有这样的豹妖,更像只狗!
“而且殷殷,我们遇到困难了,需要你的帮助。”崔冉诚恳道,他们想知道三十年前的白云观跟朱兴有什么关系,可偏偏师父出去云游,行踪捉摸不定,人也联系不到,只能靠自己走访摸索,这样自然是人越多越好。
殷殷眼珠一转,爽快应道:“好啊,看你难得求我,说吧。”她下巴一翘,颇为高兴。崔冉虽然倒霉,但是性子却很倔,不肯依赖旁人,只相信自己,很少有找人帮忙的时候。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她一定要抓住,要崔冉欠她的,然后留下来陪她。
崔冉知道她怎么想的,只笑而不语,殷殷怕寂寞,她也许应当放她出去找些别的小鸟朋友玩。
“我们追查一些怪事,发现事情背后隐藏一人叫周言,他的存在可以追溯到三十年前,而在这三十年中他改换面貌姓名,以朱兴的身份生活,并且这个身份还与白云观有关。所以……”
“所以你们想要查清他的身份,查清他跟白云观什么关系,在白云观做了什么对不对!”殷殷心急抢着说道,她脑子灵活,一点就通,登时就明白崔冉他们是想顺藤摸瓜。
“你们,你们怀疑师父?”她也立刻想到了另外一点。
“不,我们从来没有怀疑过师父。”崔冉认真道,不仅是因为师父的教导之情,更是因为她非常了解师父的本性,一个十足的懒人。
“那还差不多,我寻思你脑子真的坏掉了呢。”殷殷翘起的嘴巴收了回去,又顺带剜了那两人一眼。
“所以我们分头行动,在周边打听,是否有人见过或者听说过周言朱兴这两个名字。”崔冉道。
三人齐齐点头,好。
“哎,那个朱兴,长什么样子?”殷殷突然开口。
温升竹配合的掏出一卷纸,在第二次前往藏书阁时,他早已备好纸笔,将两人画像一一比照描绘下来,竟是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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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氏在家中撒了雄黄粉,气味刺鼻。
晚饭时陈三郎回到家,一进门就打了三个喷嚏,打得泣涕涟涟,拧着眉头问陈氏:“家里闹蛇灾了?”
陈氏轻轻嗯了声,斟酌片刻,还是没把酒缸中的酒液变少了这回事说给他听。她依旧心存侥幸,万一等她驱走蛇,酒缸又满了呢?
陈三郎也没再过问,这家中由得陈氏折腾,他不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