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你要带我去拜会你师父,何时何处,我定要好好准备一番。”他显得有些慌乱,想要起身,又立即反应过来,因此显得有些局促。
  崔冉误以为他要去还书,于是跟他一起站起来,顺便道:“对啊,我准备回白云观一趟。”
  “你不必紧张,我师父很好相处的。”她似乎又闻到温升竹身上的香味,这下她确定了,每当他情绪激烈波动时,这股香味也会随之溢出。
  温升竹现在很紧张。他抿着唇,眼睛一眨不眨,亮的犹如点了星光。跟着高空时表现如出一辙,脸色却红润,不像是害怕。
  “我,我,”温升竹也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他想解释却怎么也说不出口,顿了两下才笑了,“我只是有些期待。”
  崔冉了然,她懂,那些权贵富商一听说要见自己师父也是这样激动的,希望她金口玉言,为自己指点迷津,以便后面更上一层楼。可她师父却只看缘分,不看钱与势,因此也有人从她那里吃了闭门羹,骂她脾气古怪。
  “你若真的担心你身上的怪异事,不妨叫我师父瞧瞧。”崔冉又好心道。
  谁知温升竹听闻,骤然醒了过来,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他哪敢叫崔冉的师父看。他跟崔冉说自己身体不适,是为了试探她,套取她的同情心,若是对上崔冉的师父,说不定叫他看透了自己的龌龊心思。
  “好,好。”但他也只能含糊应下,不好拂了崔冉心意。
  “她喜欢有礼貌的人,又爱看美丽的事物,一定会喜欢你的。”崔冉说的委婉,实则她师父迷恋美人,曾为一名在画舫上唱曲的女子一掷千金,替她赎了身。
  她说人家怪可怜的,天天唱曲弹琵琶,十指纤纤都磨出了血泡,成了男人心中的婉转黄鹂。那女人千恩万谢,转身在白云观后面开辟了块菜地,刨了她辛辛苦苦养的一块灵草田。
  温升竹听了下定决心,一定要在出发前好好梳妆打扮,争取给师父留下一个好印象。男人,才华固然重要,皮相也不能忽视。
  查阅完记录,两人回沈府,沈天野已经好了大半,听说崔冉要回白云观,嚷嚷着也要同行。他小时候在白云观住过一段时日,师父帮他处理身上怪病,压制天狗血脉,是他的救命恩人。
  后来他长大之后接手镖局,师父云游四方,极少相会。现在崔冉要回去,他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他要登门好好拜谢一番。
  “礼物就免了,”崔冉制止住他要大包小包收拾行李的行为,“你出些钱把白云观修缮一二就好,之前回去住了两天房顶差点塌下来砸了我的脑袋。”
  她盘在柱子上睡觉,结果连人带柱一起栽了下去,差点没把她压成蛇饼。
  她师父成日在外面游荡,要不是助人为乐遍洒千金,要不就是春游赏花,得意忘怀,全然不顾观中香火如何,房梁朽坏几根,灵草田荣枯了几茬。都是她,一边抱怨一边干活。
  这次不能她一人当冤大头,沈天野也要出力才行。
  “我也可以尽一份力。”温升竹积极开口。他比沈天野更富裕,平日里沈父给的银子多,再加上他平日里没有什么安全感,除了念书就是做生意,因此他名下的铺子房产不知有多少,进项也多。而他除了买书买文房四宝,几乎没有什么特别开销。
  崔冉满意点头,很好,虽然她是个财来财去的倒霉蛋,但是眼前这两位都是有钱人,出手大方,值得深交。
  翌日,他们三人便轻装简行,前往白云观。
  沈父沈母本有点忧心,沈天野和温升竹刚回来不久,就要出门?但经不过他们软磨硬泡,再加上有崔冉同行,最终还是答应了。
  临出发前,沈天野腰间塞得鼓鼓囊囊,崔冉以为他带了什么武器,谁知道他掏出一沓银票,一脸自豪。
  压箱底的私房钱。
  “用不了这么多。”崔冉无奈。白云观小小一间,再加一方小院,地处偏僻,一张银票便可将其焕然一新。
  再一转头,温升竹已经默默把东西掏了出来,一袋子金元宝。
  “你们要把那个山头圈起来?”
  两人齐齐摇头,砸钱不能输,这就是攀比的下场。温升竹想的更多,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出了事没有还手之力,只能靠这样的外物稍胜一筹。
  “你若喜欢,也不是不行。”见崔冉欲言又止,沈天野试探开口,莫非崔冉想占山为王,繁衍后代,壮大族群?
  “罢了罢了,我喜欢吃面多加一个鸡蛋。”崔冉挥挥手,一撩衣摆坐下。
  这是一个靠近驿站的小摊,卖阳春面和煮馄饨,馄饨放的是野菜,没有肉但是清爽,阳春面里有一条油煎小黄鱼,鲜得掉舌头。
  崔冉从小吃到大,吃得她差点忘记自己是蛇妖,而非凡人。
  第41章 龙女(八)
  陈氏在家中煮面。
  清清的面汤翻滚,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她将锅盖盖上,闷一个鸡蛋进去。刚一盖上,里面的声音就变大了,似有什么东西要顶翻盖子钻出来。
  陈氏担心水溢出来,面条糊作一团,赶忙去揭盖子。一瞬间水汽扑面,模糊了她的眼。等水汽散去,她才看到鸡蛋中源源不断地钻出泥鳅,它们翻滚纠缠,吓得她手一哆嗦,盖子咣当掉在地上。
  鸡蛋犹如一个出口,连接着另一个地域,泥鳅还在爬动,它们争先恐后地爬出来,扭曲着向前,密密麻麻覆盖了灶台、锅子、还有陈氏的双脚。
  陈氏叫也叫不出,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只能从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喘气声,脸涨得通红。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这样的怪象拖入地狱之时,突然身后传来一道爽朗的声音,有些尖利:“哎哟哎哟,愣着干嘛呢,这水都烧开了。”
  她恍然回头,是隔壁的李婶。手里拎着两颗小白菜。
  再一看锅里,空荡荡的,只有水快要耗干了,雾气蓬开,熏得她脸滚烫,蒙上一层水雾。没有鸡蛋,也没有泥鳅,甚至连面条都没有,她刚才看到的是什么?难道是幻觉?
  “啊,我下面条,下面条。”陈氏反应过来,她该下面条了。可是抓着一把生面,她怎么都不敢往锅里下。她怕再次看到幻觉,一想到黑长的泥鳅,有了魂儿似的往她身上钻,她就直起鸡皮疙瘩。
  “我说你一大早跟丢了魂儿一样。”李婶热心,从一开始陈氏刚搬来,十指不沾阳春水,李婶就帮着她做这做那,领着她认路,买菜,跟人讨价还价。现在见她失魂落魄,夺过她手中的面撒下去,“我给你看着,你好好歇歇。”
  顺便她还掰了两片白菜叶下进去。
  雾气又在升腾,李婶盖上盖子,这次没再发出奇怪的动静。陈氏坐在一旁的小凳上松了口气,打起精神来:“婶儿,找我有什么事?”
  她心有余悸,脸被吓得惨白,嘴也白的好似透明,没了半点血色,李婶见她模样不忍,率先关注起她来,一边搅动着锅一边问:“先不说我,你咋了?陈三郎闹幺蛾子?要不要我帮忙?”
  一个家里能有什么大事,无非吃喝嫖赌,陈三郎又没孩子,别的不可能。嫖她是司空见惯了,打不敢打的太狠,闹又豁不出去脸,但还有几分经验拿捏。赌是万万不行的,一个家都要赔进去。
  她说这话时是真情实感,陈氏长得俏,人又生嫩,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女儿娇生惯养的,她不舍得叫她受委屈,更没有半分看热闹的心思,她对陈氏像看半个女儿。
  “没,没事,就是没睡好。”陈氏抬手抹了一把鬓发,冷汗涔涔,还未散去。
  “哦,那就好,我跟你说呀……”李婶还在念叨。越说她的嘴巴咧得越大,转眼间竟到了两颊边,然后往下掉,往下掉,几乎掉到胸前,像一个沉甸甸的布袋。
  陈氏眼珠不敢转一下,像是被攫住了那样,眼睁睁地看着李婶口中爬出长虫来,黝黑粗长,是蛇。
  “啊———!”她终于尖叫出声。
  随即她猛地睁开眼,眼前纱帘缓缓浮动,透明的阳光穿过窗棂。陈氏清醒过来,现在已是正午了,陈三郎不在家,她吃过午饭休息一会儿,竟做了两个环环相扣的噩梦。
  幸好是梦。她拥着被子,还觉得自己脊背发凉,怎么会梦到蛇呢?她百思不得解。
  发了好一会儿呆,她的魂儿才归位,腿也不软了,下得床来。她要去后院打酒,下午再卖一场,早早收摊休息。
  前几日后院已经被收拾的干净,今天风大,桂花又厚厚的铺了一层,成了一条毯子,踩下去软绵绵的。陈氏取了个扫帚把花拢起来。
  可那桂花树的枝头怎么不见光秃呢?还是如此茂盛,如此热闹,一朵接着一朵的,沉甸甸地缀满了。就像是……像是吸了什么精血一样,容光焕发。
  陈氏打了个冷颤,她的思绪越来越诡异了。
  推开酒缸上压着的盖子,里面只有半缸,不复往日。陈氏心凉了半截,她最担心的事还是来了。酒缸里的酒也不会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终究有耗完的那一天。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她奋力把胳膊伸进高高的酒缸,盛出些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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