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魏明烬神色柔和:“今日之事,还请姨娘莫要放在心上。”
  “不会。”辛禾低眉顺眼,说完后就离开了。
  魏明烬负手立在窗前。
  辛禾今日穿了件素净的月白绫裙,乌浓发间簪了朵不起眼的银桂花,她的背影羸弱单薄,弱不胜衣,一阵风都能刮倒似的。
  可却在这场风波中全身而退。
  从见第一面时,魏明烬就知道,这位辛姨娘不简单。
  没想到今日,她更让他刮目相看。
  辛禾自是察觉到了身后那道目光。
  但她没有回头,也没有露怯,而是一步一步稳当离开。
  而此刻魏家另一座院子里,有人倚窗而立,指尖拨弄着嫣红花瓣。
  有侍女匆匆而来,禀了花姨娘被发卖,胡姨娘被赶出府的消息后,那人的手重重拍在窗棂上,恨恨骂道:“没用的东西!我将一切替她筹划好了,她竟然还能办砸。”
  随着这动作,那人腕间的百子如意纹手镯磕在窗棂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第5章 撒谎
  辛禾刚回到翠微院,邹氏就追过来了。
  虽然花姨娘已经被处置了,但魏敬尧到底得避嫌,此刻他不便过来,便让邹氏过来陪辛禾说些体己话。
  所谓的体己话,不过是劝辛禾别意气用事,留在魏家才有以后。
  “你父母亡故叔婶不慈,又无同胞的兄弟姊妹,如今你有孕在身,离了魏家还能去哪里呢!”
  邹氏坐在辛禾面前,苦口婆心的劝她:“你别犯傻,兄长虽然不在了,但我和我家老爷还在呢!你如今怀着兄长的骨肉,那便是我们魏家的大功臣。凡事我和我家老爷会替你做主的。你且安安心心的在府里养胎,待回头孩子生下来了,你后半辈子就有依靠了。”
  辛禾听的心烦,草草应付几句,就将邹氏打发走了。
  这两口子都是眼皮子浅显的蠢人,被人当刀使了还喜滋滋的以为自己占了上风,若靠他们庇佑自己,只怕来年自己坟头的草都能长到一人高了。
  她得靠自己。
  辛禾正倚在榻上思索时,琼华领着侍女进来,喜笑颜开道:“姨娘,这些是公子派人送过来的。说是今日姨娘受惊了,这些给姨娘压惊。”
  辛禾一眼扫过去,除了滋补之物外,还有些摆件。
  见辛禾的目光落在摆件上,琼华道:“送来的人说,这是红珊瑚和玛瑙,有安胎压惊之效。”
  辛禾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魏明烬前脚设局欲置她于死地,后脚又这般大张旗鼓送她压惊之物,他这表面功夫做的可真是无可挑剔。
  辛禾懒洋洋道:“公子费心了,替我谢过公子。”
  琼华应了,将摆件放置好,便带着侍女们退下了。
  屋内光影浮动,辛禾的目光落在身侧的红珊瑚盆景上。
  这个红珊瑚盆景并不大,但胜在色泽鲜艳温润。
  透过这盆红珊瑚,辛禾仿佛看见了表面上温润和善,实则工于心计的魏明烬。
  先前魏明烬派人将她照顾的无微不至时,辛禾曾怀疑过,会不会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虽然魏明烬表里不一,但或许他看在父子之情上,会留下他父亲的“遗腹子”呢?
  直到今日,辛禾才明白,她错了。
  魏明烬先前那样做,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名声罢了。
  毕竟她有身孕一事,魏氏合族皆知,一旦她的身孕出了任何差池,旁人第一个怀疑的就是魏明烬。
  所以魏明烬直接给她来了招釜底抽薪。
  今日若花姨娘得逞了,那她腹中的孩子就是野种,他料理她是名正言顺的事。
  辛禾的手抚上尚且平坦的小腹,心中有个卑劣的念头一闪而过:若魏明烬知道,这是他的孩子,他会是什么反应?
  但转瞬,这个念头就被辛禾打消了。
  魏明烬那么在乎名声,他若知道此事,第一个死的就是她。
  为今之计,她只有示弱求和,才能保住性命。
  魏明烬容不下这个孩子,无非是觉得,这孩子若出世,会与他争夺魏家家产。
  可若她能让他相信,她并无觊觎魏家家产之心,且愿意打掉这个孩子,他或许会放她离开魏家。
  打定主意后,辛禾去见魏明烬。
  他们两人之间所居的院子仅一墙之隔,辛禾到时,魏明烬正陷在一场似梦非幻中。
  夜雨滂沱,纱幔翻飞。
  楼下有歌女唱着缠绵悱恻的乐曲,时不时还有嘈杂声传来。
  他被困在一个锦帐里,仿若置身在烈焰之上,喧嚣和渴望在他的身体里叫嚣撕扯。
  他排斥,抗拒,最终臣服。
  哐当一声,窗牖被吹开,风雨悉数灌进来,将房中的纱幔搅弄的翻飞纠缠。
  锦帐中半明半昧,他看不清对方,但掌心却握住了一截细腻如玉的柳腰。
  下一瞬,身形娇软的人便贴了过来。
  渐渐的,楼下的歌声远了,窗外的风雨也远了。
  垂下来的床幔将一切隔绝在外,只将他们圈在这一方小天地里。
  喘息交叠,水乳交融。
  骤然有闪电划过夜空,驱散了锦帐里的黑暗。
  在那短暂的耀眼里,魏明烬看见了身下的人纤腰薄骨,粉颈霜肌上有颗米粒大小的红痣,上面缀着颗摇摇欲落的汗珠。
  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
  魏明烬蓦的睁开眼,那些喘息纠缠在须臾间散去。
  窗外秋风习习,廊下芭蕉清影摇曳。他仍坐在书房里,面前摆着摊开的账簿。
  “公子。”奉墨在门外低声禀,“辛姨娘来了。”
  魏明烬从先前的混沌中回过神来,闭眸吐纳几息后,吩咐:“将人请去偏厅。”
  奉墨应声去了。
  小厮上过茶就退下了,只剩辛禾局促的坐在偏厅里。
  这是她第一次踏足魏明烬的院子,但她却没心思观赏,而是在心里又过了一遍等会儿要说的话。
  这事辛禾并无把握,但总得试一试。
  直到桌上的茶盏凉透,门外的小厮进来询问,可要再替辛禾换盏新的时,魏明烬才姗姗来迟。
  他已不是早上那身衣袍了,鬓角也微有湿意,似乎是刚沐浴过。
  可现在不过刚至申时,不早不晚的,魏明烬怎么会这个时辰沐浴?
  “刚才在处理生意上的事,让姨娘久等了,真是对不住。”魏明烬甫一踏进厅中便向辛禾致赔不是。
  辛禾立刻站起来,拘谨道:“是我不请自来,打扰到了公子才是。”
  辛禾平日待人接物总是游刃有余,但在魏明烬面前,她总会克制不住的紧张。
  “姨娘不必这般见外,如今姨娘有孕在身,该好生养着。若有什么事,遣下人来说一声便是,何必亲自过来呢!”
  辛禾咬了咬唇角:“不,这事只能我亲自来。”
  魏明烬被这话勾起了好奇。
  自他归家后,这位辛姨娘就一直有意躲着他。
  “还请公子屏退随从。”
  他们如今名义上是母子,且二人年纪又相仿,辛禾单独来见他,为了不落人话柄,魏明烬进来时将奉墨一并带着。
  魏明烬看了奉墨一眼,奉墨会意退下。
  虽然此刻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但厅堂的门窗大开,又有仆从在院中走动。
  他们之间的谈话既不会被人听见,同时也不会贻人口实。
  “还请公子放我离开魏家。”辛禾鼓起勇气说出来意。
  魏明烬一怔,旋即有些无奈:“姨娘还在为先前的事生气?”
  辛禾:“……”
  “如今花姨娘已被发卖,胡姨娘也被赶出府了,姨娘若还不解气……”
  “我有心仪之人。”辛禾打断魏明烬的话。
  魏明烬不解看向她。
  辛禾攥了攥藏在袖子里的手,竭力稳住声线:“我当初入府并非自愿,如今老爷也不在了,还请公子高抬贵手,放我离府,与心仪之人再续前缘。”
  说完,辛禾不顾有孕在身,欲向魏明烬行礼。
  魏明烬手腕一翻,用手中折扇托住辛禾的胳膊:“姨娘使不得。”
  辛禾无法行礼,只能眸色哀求望向魏明烬,希冀他能同意。
  辛禾的眼睛生的很漂亮,此刻她仰头望着他,这双漂亮的眼里皆是哀求,再配上她那张玉软花柔的脸,不由让人心生怜惜。
  魏明烬移开目光,轻叹一声:“并非我不愿意成全姨娘,而是姨娘你如今已有了我父亲的骨肉。”
  “我不会生下这个孩子。”
  魏明烬又是一怔。
  四目相对时,魏明烬看见了辛禾眼中的哀求和坚定。
  过了须臾,魏明烬收回折扇,与辛禾拉开距离:“姨娘今日的话,我就当从未没听过。”
  辛禾闻言也不再多说什么,便告辞离开了。
  有些事不是一定要确凿的答案,只要将态度告知对方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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