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四目相对,景华琰无声对她说:“从此以后,你再也不是罪臣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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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云冉眼睫轻颤,心中翻江倒海,无数思绪涌上心头。
母亲的半生艰难,父亲的少年坎坷,自己的半生流离,都在这一句话中消弭。
头顶之上,乌云散尽。
若此刻并无旁人,她大抵想要痛哭一场,只为风华正茂却早早亡故的父母。
然而此时并非最好时机,关于她的身份,还需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详谈也不迟。
她轻轻呼了口气,最终没有开口,只慢慢勾起手指,回握住景华琰温热有力的手。
那让她觉得温暖。
尘埃落定的安心充斥内心,不再彷徨无依。
景华琰适才看向沈秧。
他眸色沉沉,眼眸中既无恨意,也无怨怼,仿佛只看着一只蚂蚁,是那么微不足道。
沈秧忽然笑出声来。
“你不怨恨我吗?你母亲,你妹妹,你的母族亲人皆因我而死,景华琰,别弄这一套审判戏码,直接杀了我便是。”
景华琰并没有被她激怒。
“往事已矣,故人难圆,”景华琰淡淡道,“作为帝王,朕若徇私,那天底下便再无严明律法。”
“你不想被审判,可朕偏偏要审判。”
“蒋长州,继续。”
蒋长州呼了口气,即便冷硬坚定如他,此刻也额头冒汗,脊背发寒。
“当年入宫之后,沈秧故意蛊惑宫女薛容,给了其引蝶之法,让其成为采女,因此薛采女被沈秧握有把柄,一直听其命令行事,”蒋长州顿了顿,道,“天佑三年,沈秧授意薛采女告知恭肃皇后沈家已经灭门真相,致使皇后小产。”
“后白院正被授意,在医治过程中动了手脚,导致恭肃皇后血崩,性命垂危,最终重病不治薨逝,一尸两命。”
这里面说的含糊,其实这一段过去,全部都有先帝的授意。
听到这里,在场众人皆屏息凝神。
即便心中早有猜测,却都不敢言说,一个个面沉如水,仿佛心平气和。
景华琰没有让蒋长州继续开口。
从这里,他亲自说道:“我母后崩逝之后,你以为应该是你作为继后,然而事与愿违,如此艰难才摧毁了一个定国公沈家,先帝不可能再任由第二个沈家兴起。”
所以,最终的赢家,就是从来没有参与过这一场大戏的姚氏。
景华琰非常干脆,他道:“当年你小产,其实根本不是自己动手,而是先帝不愿让你在宫中势大,才让白院正在你的保胎药中做了手脚。”
听到这话,沈秧努力维持的沉稳表情绷不住了。
她瞪大眼睛,满眼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明明是我,明明是我……”
“怎么不可能,先帝的秉性,你不是一早就知晓?毕竟,他可是你们沈家千挑万选出来的皇帝。”
沈秧倏然停住话头,她阴沉看向景华琰,一言不发。
景华琰淡淡道:“你以为白院正死在了诏狱之中?其实不然,这里就是他的证词,除此之外,还有一名人证。”
说着,他对梁三泰颔首,片刻后彭逾就搀扶着一名瘦弱女子慢慢进入花厅。
来人极为消瘦,几乎瘦成一把骨头,头发花白,面容苍老,似乎已经垂垂老矣。
在场众人都不认识她,唯有沈秧惊愕道:“你居然还活着?”
老妇人慢慢抬起头,露出那双朦胧无神的眼眸。
两人明明同样年岁,可这名老妇人却已经行将就木,仿佛差了二十载年华。
“娘娘,”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奴婢还要感谢娘娘,留了奴婢一命。”
说到这里,她再也支撑不住,被彭逾扶着在椅子上坐下。
只这几步路,就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
谁都没想到,早就被人遗忘,一个人孤苦伶仃活在广寒宫的王曼娘,居然苟延残喘到了今日。
王栩诺的确是一名优秀的医者,她终究治好了王曼娘的疯症。
让她能清醒看到沈秧落败的这一日。
王曼娘看着沈秧,眼神里有着说不出的释然。
“我疯癫多年,苟活至今,为的就是给自己讨回一个清白,”王曼娘说,“当年你不愿侍奉先帝,就逼迫我成为宫妃,后来又想用小产逃避嫌疑,命我给你下毒。”
王曼娘说着,慢慢流出眼泪。
“你肯定没想到,我最终没能下得去手,”王曼娘说,“我从来没有害过任何一个人,更何况是个未出生的孩儿,可是你……还是小产了。”
沈秧自以为自己技高一筹,到底还是被先帝摆了一道。
她可以自己舍弃骨肉,却不能容忍旁人谋害。
听到这里,沈秧怒不可遏:“你骗我,你骗我!”
王曼娘看着她癫狂失态,一颗心终于落回了原处。
她终于为自己讨回了公道,洗清了冤屈。
“当年你给我的那一包毒药,我藏在了绯烟宫花坛之下,多年过去,若无人动过,便还留在原处。”
“那就是证据。”
王曼娘说到这里,精神耗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景华琰让彭逾送她下去,好好照料,然后才看向眼睛赤红,几乎要滴出血泪的沈秧。
“沈秧,早年的事就在这里有了了断,现在要说的,是元徽年间的事。”
沈秧呆愣愣坐在那,被厌弃之人算计的滋味,难受至极。
她不能接受自己居然输给了那个自私凉薄的废物。
她的痛苦,再无人能安慰。
此时此刻最重要的,就是把她的罪行一一揭露。
景华琰看向姜云冉,对她颔首。
后宫诸事,姜云冉烂熟于心。
姜云冉微微坐正身体,她道:“沈秧,去岁徐德妃被人下毒,真凶根本不是王栩诺,而是你,永福宫一切筹谋,皆有死士柔羽替你执行。”
“当时为了撇清嫌疑,所有过程都由梅辰君代劳,所以她也参与了对徐德妃下毒一事,对否?”
到了这个地步,沈秧倒是还算通情达理。
没有死扛着不承认。
毕竟也没有那个必要了。
她冷哼一声:“梅氏眼红姚氏风光无限,一早就找上了沈家,送上门的帮手,谁会嫌多呢?”
沈秧说着,面色忽然一冷:“不过梅辰君那小丫头,倒是心眼多,还真是防不胜防。”
她已经从被先帝谋害的震惊和愤怒中回过神来,此刻说起梅辰君,语气里只有鄙薄。
姜云冉道:“就因事事皆由梅辰君出面,让柔羽误以为梅辰君的话就是你的命令,因此后来种种事端,她听从的其实是梅辰君的指使,而非你。”
沈秧面色幽冷,没有开口。
显然被梅辰君反水,让她非常不悦。
“后来仔细分析,又陆续有证据浮出水面,让我终于把所有事情都分析清楚。”
“最早,你同梅辰君名义上做成同盟,实际上各怀心思,你答应梅辰君让她成为皇后,便给了她得喜这样一份禁药。”
“你没有告知她所有真相,准备等梅辰君生产时做手脚,用礼亲王的孩子狸猫换太子,悄无声息完成你的谋朝篡位大戏。”
听到这里,即便再沉稳的老大人们,都忍不住心跳加快。
这宫里的种种是非,表面上已经波涛汹涌,可那波涛之下,还有暗流涌动。
一环套一环,一人坑一人,所有的事故都超出众人想象,安排得再周全,最后总会意外频出。
毕竟人心是最难掌控的东西。
“故事虽然并未按照你预演的进行,你却也并不在意,因为你要的就是事端频发,你要整个国朝动荡不安,等一切都陷入疯狂,就是你的机会。”
对于姜云冉的猜测,沈秧只是挑了一下眉,没有肯定,也没有反驳。
姜云冉继续说:“但梅辰君留了个心眼,她不信任你,所以你给的药物她都不敢碰,转而吩咐柔羽,让她撺掇吴裕妃,把得喜给了她。”
“与此同时,梅辰君又不想同你翻脸,隔断两家的合作,所以她要挟白院正,逼迫他造假,假装自己有孕,以此来蒙蔽你。”
“后来你发现吴裕妃怀相不好,产生了怀疑,或许你问过柔羽,或许只是想要宫中再生事端,便让柔羽给吴裕妃下了苦寒草,导致吴裕妃早产血崩,最终母子俱亡。”
说到这里,姜云冉沉默了。
她慢慢呼了口气,平复自己的内心。
沈秧这一路走来,害死过多少人,做了多少恶事,她却顶着那张慈悲面孔,以和善可亲的面貌示人。
先帝同样满手鲜血,但中年重病,缠绵病榻多年,后早早薨逝,似乎已经对他有了惩罚。
一早筹谋这一切的沈秧的父亲沈清,也在先帝事成之后立即被清算。
这些作恶多端的人,都没有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