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岁晚故去的时候,我在床前,她托我同你道歉,说对不起你。”
  王栩诺以为自己已经放下,可她勾唇浅笑的时候,却发现脸颊已经布满泪水。
  眼底一片温热,曾经相互扶持的时光重新在脑中浮现,当年的两人鲜活灵动,还都是年轻模样。
  “可惜了,我没法告诉她,我原谅她了。”
  她的声音哽咽,眼泪扑簌而落,惹得姜云冉心中也有些怅然。
  姜云冉叹了口气。
  “她被人坑害,自己也十分后悔,你可知她因何有孕?”
  此事,满宫上下知之甚少。
  除了姜云冉,便是皇帝和仁慧太后,还有几位太医。
  王栩诺自然不知。
  她问:“岁晚不是自己有孕?”
  姜云冉摇了摇头:“她是服用了得喜之后,才怀有的身孕,这个孩子……从一开始就活不了。”
  王栩诺的表情慢慢凝重起来。
  眼泪干涸在脸颊上,只留下斑驳的痕迹。
  她顾不上脸颊的湿漉,仔细回忆得喜这种药物。
  “这是一种禁药,前朝时已经绝迹。”
  她果然涉猎甚广,与孙医正所言相差无几。
  姜云冉颔首,道:“给她得喜的人,就是她身边的宫女柔羽,后来又有人下药,导致岁晚早产加难产,最终一尸两命。”
  “柔羽自己也自缢身亡,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王栩诺的手慢慢攥起来。
  手心的刺痛扯动手臂,连带的,她心口也犹如针扎,疼痛难忍。
  “柔羽?”
  王栩诺垂下眼眸,她似乎在回忆这个人的容貌。
  过了许久,又或许只是一瞬,王栩诺慢慢开口:“曾经有一次,我见到柔羽在永福宫的后门,鬼鬼祟祟同一名宫女说话。”
  姜云冉不由坐直身体,全神贯注。
  王栩诺闭了闭眼睛,她道:“那宫女瞧着很面生,不过却有些圆润,面容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依旧沉静在回忆里。
  “我记得,她腰间有一个锦鲤荷包,下面打的是长寿结。”
  王栩诺的声音骤然紧绷。
  “我想起来了。”
  她倏然睁开眼睛:“那是梅贤妃身边的宫女。”
  ————
  不知何时起,梅贤妃在宫中逐渐成势。
  因周宜妃要看顾大皇子,徐德妃一直重病缠身,宫中只姚贵妃支撑,的确力不从心。
  自此往下的两位高位妃嫔,慕容昭仪根本不喜打理宫事,一派悠然自得,所以她即便升位也不可能处置六宫事。
  唯一能堪大任的就是梅贤妃。
  她不仅出身大族梅氏,还温婉良善,在宫中口碑极好。
  做昭仪时就一直帮着姚贵妃处置后宫事,后来显见景华琰要抬举梅氏,便把她提拔上来。
  成为贤妃之后,她也一直还是那副飘然若仙的模样,宽和待人,治下有方,可以说,她在宫中的口碑超然,同曾经的姚贵妃不相上下。
  小宫女们提起她,也多是敬仰。
  渐渐的,梅贤妃的声势越来越大,她也渐渐开始展露出原本的面貌。
  尤其去岁宫宴她宣布有孕之后,声势更胜,加之吴岁晚难产牵连姚贵妃,让姚贵妃无法再处置宫事,她更是一手遮天,几乎已经隐约有执掌六宫事的苗头。
  然而一切却忽然戛然而止。
  姜云冉被景华琰一力提拔上来,仁慧太后也对她赞赏有加,梅贤妃被以“有孕养胎”为缘由,停了后宫诸事,如今宫中皆以姜云冉马首是瞻。
  即便如此,梅贤妃的声势也一直没有下落。
  她的大伯父梅有义刚入阁,梅氏在朝廷势起,怀有皇嗣的梅贤妃借家族声望,依旧同周宜妃和姜昭仪分庭抗礼。
  现在,从王栩诺这里听到这个消息,姜云冉并不意外。
  她甚至有种尘埃落定之感。
  虽然王栩诺只有这一条线索,并不知柔羽同那宫女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亦或者只是偶然,但冥冥之中,姜云冉却有种预感,得喜之事同梅贤妃脱不了干系。
  从去岁至今,宫中的种种事情,虽然同梅贤妃似乎全无关联,但最后得利之人,总有她一份。
  尤其之前阮含珍忽然“检举”姜云冉,里外都有梅贤妃的影子,而她也终于不愿再躲藏在幕后,逐渐露出自己的锋芒。
  姜云冉几乎可以肯定,无论是徐德妃中毒,还是吴岁晚难产薨逝,这里面肯定都有梅贤妃的手笔。
  王栩诺见姜云冉陷入沉思之中,不由有些犹豫。
  “昭仪娘娘,我说得可有不对,还是说此事与梅贤妃无关?”
  姜云冉摇了摇头:“你这条线索很重要,多谢你告知我。”
  王栩诺叹了口气。
  她的目光悠长,落在指尖的薄茧上,她说:“也是娘娘告知我实情,我才能想到这点细枝末节来。”
  两人安静了片刻,都没有开口。
  门外风吹叶落,满园的荒草簌簌作响,竟有着这长信宫中,难得的缭乱风景。
  破败,凌乱,却也生机勃勃。
  无人打理,依旧茁壮生长。
  姜云冉说:“若是好好打理,这里未尝不能成为花园。”
  王栩诺慢慢平复下情绪,她用帕子擦干净脸上的泪痕,道:“是啊。”
  “栩诺,”姜云冉说,“待一切尘埃落定,你还有更广阔的未来,你亦可以完成儿时的梦想。”
  “你要告诉自己,可以坚持到那个时候。”
  王栩诺浅浅笑了起来。
  她说:“好。”
  后院比前院破败许多。
  可能为了掩人耳目,后院的荒草几乎要遮天蔽日,挡住破败的宫殿。
  即便有王栩诺和小宫女照料,后殿也凌乱不堪,桌椅东倒西歪,完全不像是有人居住。
  王栩诺领着姜云冉踏入寝殿,姜云冉就嗅到一股沉闷的药味。
  那是经年累月积累下来的,挥之不去的苦涩。
  青黛上前两步,忙用火折子点亮蜡烛,昏黄的灯光亮起,只能朦胧照出明间大概轮廓。
  寝殿一侧挂着厚重的门帘,挡住了所有光影。
  王栩诺低声道:“王庶人有些怕黑,若太过明亮,她会害怕惊惧。”
  寝殿中依旧昏暗,姜云冉知晓王栩诺看不清,便也低声道:“知晓了。”
  王栩诺安静听了一下殿中的声音,对姜云冉说:“娘娘略等我一下,我想同她说两句话,省得她害怕。”
  看来,王栩诺已经得到了王庶人的信任。
  很快,寝殿中就传出声音。
  “阿彩,阿彩,饿。”
  王栩诺的声音很温柔:“娘娘,一会儿有其他娘娘来看望你。”
  “嘿嘿,嘿嘿。”
  回答王栩诺的,只有傻笑。
  但王栩诺不厌其烦:“娘娘们都很关心你,你不要害怕,她们会陪你玩。”
  她把这句话来来回回说了好多遍,王庶人似乎才明白她的意思。
  “玩?”
  王栩诺松了口气:“是的,一起玩。”
  王庶人就又傻呵呵高兴起来:“好啊,玩。”
  片刻后,王栩诺出来,她道:“王庶人就是这般模样,不仅疯癫,还如同孩子一般,万事不知。”
  姜云冉道:“进去吧。”
  等三人进了寝殿,王庶人显然对陌生人非常抵触。
  她忽然缩到了床脚,把被子蒙在头顶,大喊大叫:“啊啊啊啊,杀,杀。”
  姜云冉面色平静,她轻声细语:“我们是来陪你玩的,阿彩说过了呀。”
  “啊啊,坏,坏。”
  王庶人颠三倒四说着话,死活不肯出来。
  倒是王栩诺很有安抚她的经*验,她上前环住棉被,轻轻在她后背安抚。
  “没事了,没事了,娘娘,”王栩诺说,“娘娘你看,她们给你带了好吃的。”
  吃这个字,王庶人似乎听懂了。
  她从棉被底下悄悄探出头来,用那双迷蒙的双眼往外看。
  青黛手里的点心匣子是给王栩诺带的,方才王栩诺叫她们拿上,想来只有食物才能让王庶人放下戒备。
  青黛也很机灵,她把点心匣子放到桌上,打开拿出两碟烧肉酥,直接摆放到了王庶人能看到的位置。
  烧饼特有的香气飘散出来,让人食指大动。
  慢慢的,王庶人自己从棉被的包裹里挣脱出来。
  王栩诺松了口气,她取了一块点心,掰成小块放在手心里,让王庶人拿着吃。
  此刻姜云冉才隐约看清了王庶人的面容。
  她头发花白,消瘦苍老。
  本来就很大的眼睛整个凸出来,上面布满血丝,显得尤为可怖。
  姜云冉注意到,她脸颊上还有一道伤痕,应该是多年前用利器划伤,多年未曾除去。
  姜云冉很有耐心,王栩诺亦然。
  她不嫌弃王庶人,待她犹如幼童一般,在她狼吞虎咽的时候,还温柔喂她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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