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她心里放不下的,一直是姜家的蒙冤。
  要么就是已经放下,因为阮忠良那样的人伤怀完全不值得,要么就是已经有了怀疑,苦于鞭长莫及,最终全部藏在心里。
  对于当时的宣若宁来说,跟女儿和其他孩子们一起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姜云冉呼了口气,看向廖淑妍:“你见过我父亲吗?”
  廖淑妍神情有些恍惚,她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一年早春,阮忠良高中二甲传胪,意气风发。
  皇榜之下,南安伯府的管家和廖淑妍的三弟上演了一出榜下捉婿。
  满城皆沸。
  盛世在望,繁花似锦,百姓们走在春风和煦的官道上,嘴里议论的都是新科状元,还有英俊非凡的传胪。
  廖淑妍知晓阮忠良课业卓绝,绝非凡人,却也从未想过,阮忠良竟会这般厉害,考中二甲第一。
  那时候她只有十八,待字闺中,一派单纯,心中满是即将成婚的喜悦。
  少女春情好似溪水,温柔绵延。
  她心里满满都是阮忠良,都是自己即将携手一生的良人。
  大楚女子都可为官,自然没有那么严肃的男女大防,尤其是已过三书六礼的未婚夫妻,更可以随意走动。
  这也是为了两人婚后和睦,两家幸福。
  那一日也是赶巧,廖淑妍出门采买,正巧买到了阮忠良喜欢吃的状元糕,她就满心欢喜登门,想要同阮忠良说说话。
  在春闱之前,阮忠良一心读书,两人相处时间不多,如今正巧得了空闲。
  她的登门被阮家上下热烈欢迎。
  门房和老管家都没有阻拦,很客气就把她请了进去。
  当年阮家还在萱草巷,只是二进的老旧宅子,阮忠良的父母早亡,他十五岁就继承阮氏,成为新一代的族长。
  住在老宅子中的,除了阮忠良,只有他二叔一家。
  廖淑妍慢慢说着:“当年他二叔患病,卧床不起,一双弟妹都在读书,家中事务几乎都是二婶和老管家操持,二婶是个温柔贤惠的妇人,待我极好,知晓我到来之后,还亲自来陪我叙话。”
  二婶娘是长辈,但廖淑妍是高门下嫁,阮家很会做人,一直待廖淑妍客气有礼。
  这也是廖淑妍当年坚定选择阮忠良的原因。
  “说了几句话,就有下人过来寻她,因也算是自家人,所以二婶就抱歉离开,我一人坐在书房里等待。”
  “等了一会儿,我就不耐烦了,我知晓阮忠良很喜欢在后院的清静居读书,便独自一人悄悄过去。”
  廖淑妍的神情慢慢变得凝重。
  她脸上的笑容沉寂下来,只剩下冰冷。
  “那时候的清静居很狭小,也很破败,不过是一间窄小的屋舍,我刚一靠近,就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两个年轻男人在交谈,声音居然……一模一样。”
  廖淑妍抬起头,看向姜云冉。
  时隔多年,廖淑妍还记得当年的事情,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让她二十年都不敢忘记。
  廖淑妍躲在花丛中,满身都是丁香花的芬芳。
  清静居中,一道声音突兀响起。
  “从五岁那年,我就离开了阮家,”他道,“多年来,我从未归来过,也不想沾染阮家一分一毫,如今我只想同你借百两银子救急,待我凑齐,一定全数奉还。”
  “阿兄因何要借这么多银两?”
  方才廖淑妍还觉得第一个开口之人声音熟悉,现在听到第二个声音,她便能肯定,此人就是阮忠良。
  那么上阮家借银子的人究竟是谁?
  阮忠良的阿兄?
  可阮忠良不是阮家大房的独子,他哪里来的阿兄?
  廖淑妍当年的确太过年轻,她并未听出阮忠良声音里的不耐和恐惧。
  阮家阿兄说:“我已经成婚了,你应该知晓,我的婚事还是二叔亲自操办,我借银钱,是因为内子生病。”
  “知晓的,未能亲自恭喜阿兄,我心中甚是愧疚。”
  听到他这样说,阮家阿兄却并未缓和语气,他道:“过往之事一概不提,我也已经更名改姓,不再姓阮,不会让你失去阮家家主的身份,若非迫不得已,我不会入京。”
  “只求百两银子救命,待我凑齐,会通过钱庄寄回阮家,决不归京。”
  这位阮家阿兄,已经第三次提及与阮家毫无关系。
  即便是当年的廖淑妍,心中也产生了疑惑。
  “好,阿兄不必如此,你我血脉相连,此生都是亲人,”阮忠良温言道,“阿兄略等,我去取银子来。”
  话音落下,清静居倏然安静下来。
  廖淑妍满心好奇,她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下意识站起身来,顺着窗户往里面探看。
  此时此刻,姜云冉看到廖淑妍满脸的恐惧。
  “我看到阮忠良用手中的银袋,狠狠砸向另一人的头,鲜血四溅……”
  那是廖淑妍第一次看到当场杀人。
  几乎吓呆了。
  她不知道躲闪,也失去了所有的反应能力,只愣愣看着窗内恐怖的一切。
  阮忠良的脸上溅满了鲜血,他手中的银袋也被鲜血浇灌,被他打到的人已经瘫软在地,一动不能动。
  但阮忠良还是一下下砸着,直到被害者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面容血肉模糊,才终于停了下来。
  “怎么办呢?”
  廖淑妍听到阮忠良喃喃自语:“怎么办呢,万一你再回来呢?”
  “我好不容易拥有这一切,不能还给你,不能。”
  阮忠良手指一松,只听啪嗒一声,那一袋子沉甸甸的银子掉落在地。
  这一百两,了却的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他也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跌坐在地,眼泪从满是鲜血的脸上滑落。
  “再见,阿兄。”
  “你行行好,别怨我,要怨就怨阿爹阿娘,是他们把你送走的。”
  “啊!”
  廖淑妍此刻终于回过神来,她下意识尖叫出声。
  倏然,方才还流泪痛苦的阮忠良愣愣看向窗外,他满脸是血,目光冰冷,犹如地狱来的恶鬼,似乎随时都要吃人。
  廖淑妍吓坏了。
  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豆大的眼泪滴落而下。
  阮忠良眼眸中的冰冷似乎慢慢化去,他温柔地看向廖淑妍,对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阿妍,”廖淑妍听到他唤自己的小名,“阿妍,别怕,我会同你解释的。”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
  廖淑妍倏然冷笑一声。
  她抬起眼眸,看向姜云冉,满脸都是嘲讽。
  “只怪那时我年轻,就这样被他糊弄过去,连自己至亲都杀害的人,又岂会对我有良心呢?”
  说到这里,廖淑妍似乎已经很累了,她靠在栏杆上,长长呼了口气。
  “有水吗?”
  她问。
  姜云冉让夏岚取水给她,廖淑妍慢慢喝了,夏岚就警惕收回了竹筒。
  廖淑妍自嘲笑笑:“反正我都要自缢了,今日死还是明日死,有何区别?”
  夏岚退到姜云冉身后,冷冷道:“你不能连累娘娘。”
  “啊?”
  廖淑妍难得愣了一下。
  她的目光慢慢落下,徘徊在姜云冉的面容上。
  “姜云冉,你真的很厉害。”
  短短几月,就从皇帝手中讨要了这么多权柄,牢牢握在手中。
  廖淑妍此刻甚至是放松的。
  “输给你,我不亏。”
  姜云冉问:“你当时眼睁睁看着阮忠良亲手杀兄,你居然都敢嫁给她?”
  光凭这一点,姜云冉就觉得廖淑妍同阮忠良是一丘之貉。
  廖淑妍叹了口气。
  “你没跟阮忠良接触过,他耐心哄人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全天下都能被他拱手奉上,尤其他同我说,那人是他远房堂兄,因为赌博欠了大笔银钱,隔三差五就上家中讨要,他若不动手,说不定会连累家中。”
  大楚严禁关扑。
  除了三节两寿和重大节庆,其余时间皆不允许百姓参与。
  若家中有人屡教不改,的确会牵连家族。
  这个解释,是阮忠良用了心的。
  “可你已经听见了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因何还会被他蒙蔽?”
  廖淑妍看向她,她勾唇浅笑,却慢慢流出泪来。
  “因为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廖淑妍说,“榜下捉婿是佳话,也是桎梏,若我不嫁给阮忠良,或许以后就只能留在南安伯府被人拿捏。”
  “我不后悔嫁给阮忠良,从来不后悔,”廖淑妍用肮脏的衣袖擦了一下脸颊,“那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能后悔,也不能回头。”
  “事情就是如此,我已经原本告知,望你履行承诺。”
  姜云冉看着廖淑妍,忽然问:“尸体呢?”
  “我父亲的尸体,被人藏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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