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是你,是你!”
“你怎么能,怎么会?”
此时此刻,廖淑妍不敢多说一个字。
姜云冉端坐在椅子上,依旧优雅端庄,同诏狱的脏污格格不入。
大氅牢牢包裹住她的身躯,抵御了寒冷和风雪,让她感受不到丝毫的冰冷。
方窗透进来的那一缕阳光刚好打在她脸上,泛起莹白的圣光。
两人隔着栅栏对面而坐,一个光明坦途,一个黑暗无望。
一如两人之后的命运。
“廖淑妍,你被关押今诏狱,经过两日审问,依旧一言不发。”
“陛下念及南安伯及阮宝林,没有对你用刑,已经是对你的宽仁。”
姜云冉道:“我知晓,你缄口不言,为的是阮宝林,也为阮含栋。”
“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所为的亲人,根本就不在乎你的死活?”
廖淑妍虽然作恶多端,却到底是个好母亲。
她偏心儿子,一心都是阮含栋的荣华富贵,可她对阮含珍也的确很好。
为了阮含珍,她也曾费心谋划。
当日在潇湘馆,她哀求阮忠良,却被阮忠良毫不留情拒绝,她就死心了。
她如今一言不发,不肯吐露实情,不肯出卖阮忠良,为的还是两个孩子。
阮家不倒,孩子们就不会有事。
哪怕她死了,此事也只牵扯她一人。
到此为止。
但姜云冉的出现,打破了她的希望。
她忽然意识到,哪怕她今日死了,姜云冉也不会放过阮家。
最可怕的是,她再也不是曾经阮家欺凌过的那些普通人,她是皇帝的宠妃。
谁又能知晓,在龙床之上,她都会说些什么。
廖淑妍心乱如麻,根本没听清姜云冉的话语,她甚至下意识咬起了指甲。
一下又一下,直到满手斑驳。
曾经高高在上的廖夫人,如今如同乞丐一般,对于脏乱视而不见。
姜云冉看着她这样仓皇无助,心中并不觉得畅快,她很快福至心灵,眯了一下眼睛。
能说动廖淑妍的,只有她的孩子。
“廖淑妍,你应该知道,我不会放过阮氏,”她说,“我只想知道,当年阮忠良在京中,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又是否知晓,我跟我母亲的身份。”
“只要你如实相告,我可以网开一面,放过阮含栋。”
这个说辞,对于现在困兽一样的廖淑妍,不啻于诱惑。
姜云冉同阮含珍已经数次交锋,她绝对不会放过阮含珍,这一点,两个人都很清楚。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只看谁最后手腕更高明。
姜云冉如今只说阮含栋,反而显得真诚。
诏狱里冷极了。
有时候那扇方窗还会往里面滴水,滴滴答答的,沾湿了一股子霉味的茅草。
这三日,廖淑妍经历了人生中极致的痛苦。
她已经没了求生的意志。
现在姜云冉不过三言两语,就给了廖淑妍绝望之中唯一的希望。
有点可笑,临死之前,竟只有昔日的仇人来看望她。
她在乎的家人儿女,没有一人对她过问,甚至关心一句都没有。
她体会到了极致的孤独。
她知晓,若真在乎她,无论是阮忠良还是阮含珍都有办法,唯有阮含栋,被关在清静居,自己都无法踏出一步。
便只为了他吧。
哪怕只有阮含栋还活着,也是好的。
她的儿子那么懂事,那么听话,又那么孝顺。
他一定会惦着她,念着她,为她日夜上香祷告。
“你真的会放过栋儿吗?”
廖淑妍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姜云冉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她对着廖淑妍浅浅一笑,道:“廖淑妍,你应该知晓我的为人。”
“阮含栋根本没有害过我,我也不会伤害无辜之人,只要他自己不作恶,我绝对不会动他一根手指。”
廖淑妍幽幽看着她,又说:“你用你母亲发誓。”
“呵。”
姜云冉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她冷笑一声:“你若不想说,我自会去查,到时候查到什么结果,就……”
“我说……”
廖淑妍急切打断她的话。
她喃喃自语:“我说。”
说到这里,她缓缓抬起头,眼眸中有着清晰可见的恶毒。
她忽然笑了一下。
“从始至终,你们母女都不应该入京。”
廖淑妍虽然按照姜云冉的要求,开始诉说过去的故事,但她语气里的嘲讽和得意,却清晰可闻。
果然,黑心人即便死到临头,都不会悔改。
他们只会被逼无奈,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
姜云冉没有说话,她安静听廖淑妍的诉说。
“你们母女的入京根本不是意外,否则,为何恰好有一名游商路过溧阳,又恰好识得阮忠良,并把这个消息不经意透露给你们?”
“其实是阮忠良不放心你们,怕你们在溧阳再生事端,所以便引诱你们主动入京。”
“毕竟他在溧阳没有任何人手,若是亲自去溧阳动手,只怕会有更多意外。”
姜云冉了然颔首。
这才是阮忠良的性格,一切就说得通了。
其实母亲当年也觉得此事颇有蹊跷,但“父亲”音信全无多年,母亲实在放心不下,还是决定来京中看一看。
她已经足够谨慎,却万万没想到,阮忠良狠心至此。
廖淑妍看姜云冉神情平静,对此事并不意外,难得夸她一句:“你能行至今日,的确有过人之处,只可惜命不好。”
“本来我的意思是,直接把你们杀了,以绝后患,可不知为何,阮忠良非要把你们卖去清州,卖去那腌臜地。”
廖淑妍对于此事也很费解:“既然他已经做好了决定,我便不再阻拦,与我而言都没什么区别。”
廖淑妍说起姜云冉母女,语气里没有妒恨,没有怨怼,也无任何怜悯。
她只是在说与自己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姜云冉垂下眼眸,她忽然问:“寒苦草是谁下的?”
廖淑妍愣了一下,她慢慢笑了起来。
“当然是阮忠良,你以为,他会让阮家出现低贱的野种吗?”
“他所作所为一切都为了阮氏,都为了自己,自然不会给自己留下祸端。”
可姜云冉和宣若宁本身就是祸端。
阮忠良留下她们的性命,又卖入青楼,本身并不符合他的性格,反而更像是……
更像是只为了折辱而已。
有什么人,让他如此怨恨。
姜云冉慢慢坐直身体,她目光炯炯看向廖淑妍,这一刻,所有的疑惑都倏然解开。
她一字一顿道:“阮忠良自始至终都在京中,他科举,上位,名声传扬。”
“他费尽心思与你结识,做出榜下捉婿的佳话,而后凭借南安伯的推举,慢慢成为京中新贵。”
“自始至终,阮忠良都是阮忠良。”
廖淑妍幽幽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了。
姜云冉太过聪明,不过三言两语,就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她无法拿着这件事要挟姜云冉。
不过……
廖淑妍叹了口气。
她语气平和,甚至带了些怜悯。
“你猜的没错。”
“你的亲生父亲,根本就不是阮忠良。”
————
一切都尘埃落定。
姜云冉虽然有过猜测,生过怀疑,但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所以她一直没敢确定。
如今有了廖淑妍的证词,姜云冉终于可以肯定,阮忠良并非自己的生身父亲。
所有的疑点都有了答案,一切都说得通了。
姜云冉倏然放松了下来。
她感到了无法言说的喜悦。
母亲当年并没有看错人,也没有信错人,她的父亲,的确犹如母亲说的那样。
曾经是溧阳书院最风姿翩翩的少年天才。
廖淑妍看到姜云冉并不惊讶,反而松了口气时,倏然笑了一下。
“是啊,谁会愿意阮忠良那样的人,是自己的父亲呢。”
她自嘲地说着,眼中却没有半分多余情绪。
“你不想知道你父亲是谁吗?”
姜云冉看着她,道:“我父亲,应该是阮忠良的孪生兄弟吧。”
“否则无法解释,这世间为何会有两名一模一样的人。”
母亲不会看错,阮忠良的确同父亲生得极为相似。
若是短时间相见,她怕更不会认错,只是时隔多年,故人重逢,母亲被阴差阳错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才短暂被伤心蒙蔽了眼睛。
更有阮忠良自己主动承认,让这件事显得越发顺理成章。
后来两人被送进逸香阁,母亲再未说过阮忠良的只言片语,但姜云冉现在回忆起来,她并没有因为这一段被背叛的往事而反复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