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可现在,星芒皆被乌云遮蔽,再不见光明。
  “姜云冉,”卫新竹一字一顿地说,“我知道,你同阮家有仇。”
  她的声音犹如漏了风的腰鼓,嘶哑又干瘪。
  姜云冉没有说话,也没有反驳,她安静看着卫新竹,非常有耐心听她继续说。
  “或许……”
  卫新竹顿了顿,才道:“阮含珍几次三番要害你性命,你不可能置之不理,我知道,你是必要扳倒阮家的。”
  满门皆是天纵奇才,即便卫新竹因病而寂寂无名,却不可能当真平凡愚蠢。
  她同她的兄弟姐妹一般,都是聪慧而敏锐的。
  这副破败不堪的身子骨,是她最大的拖累,却好似也是她最大的依仗。
  姜云冉没有否认,她只是站起身,给她倒了一碗温热的蜂蜜水。
  她把卫新竹小心翼翼搀扶起来,手臂中是她冰冷僵硬的后背。
  即便烧了火墙,温暖如春的寝殿中,卫新竹身上也是冰冷的。
  那种冷,透着挥之不去的死气。
  “我的仇人,自然也是阮家。”
  卫新竹浑身无力,她靠在软垫上,费力地说着话。
  “我们要合作吗?”
  说到这里,她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这条命给你,祝你一臂之力,相对的,你只答应我一个要求。”
  姜云冉回到听雪宫,才觉得放松下来。
  紫叶等人已经准备好了姜茶和热水,姜云冉让众人吃过姜茶,都去沐浴更衣,千万不能生病。
  莺歌适才上前:“娘娘,奴婢问过了,看守宫门的中监说并未见到银坠姐姐。”
  姜云冉颔首,她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安慰道:“听话,沐浴之后就早早歇下,事已发生,纠结毫无用处。”
  莺歌杏眼一红,却乖巧点头,擦着眼睛退了下去。
  姜云冉自己则进了水房,紫叶跟进来伺候她。
  温热的水流仿佛抚平了一切的冰冷,姜云冉一言不发,闭目沉思。
  平生第一次,她对未来的选择陷入迷茫之中,她不清楚,自己是否能答应卫美人。
  因为她付出的,是她的生命。
  姜云冉叹了口气,整个人都有些颓丧。
  紫叶帮她洗发按揉,轻声问:“娘娘,既然卫美人已经寻到,娘娘应该安心才是。”
  “可银坠却还是杳无音讯。”
  姜云冉这样回答她。
  紫叶的手微微停顿,她低下头,看着姜云冉有些愁苦的眉眼,倒是显得很豁达。
  “娘娘,说句娘娘不愿意听的,咱们奴婢都命贱,若是好人家的孩子,谁也不愿意入宫。”
  “您看刘晓瑞和万晓吉,都是学武的人才,只可惜他们净身入宫之后,才能有机会被人教授武艺。”
  “时也命也。”
  紫叶笑了一声,说:“奴婢在宫中伺候一日,就好好当差,效忠娘娘,尽心服侍,他日奴婢若要出宫,也一往无前往前走,绝不后悔。”
  别看紫叶平日里温温柔柔,似乎一点脾气也没有,倒是难得豁达的性子。
  姜云冉不由睁开眼睛:“你将来想出宫吗?”
  紫叶想了想,说:“出不出宫都行。”
  她说:“娘娘很好,听雪宫也很舒适,对于奴婢来说,以后即便出宫,有娘娘关照,日子肯定也没有听雪宫好。”
  “在听雪宫,奴婢是娘娘跟前得力的大宫女,以后娘娘高升,奴婢就能成为管事姑姑。”
  “可是人生这么长,一成不变生活,总觉得无趣,”她笑了一下,眼儿如同月牙,“若不好好走一遭,可是浪费好不容易努力活下来的这条命。”
  姜云冉忽然觉乌云散尽。
  所有的凝滞,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愤懑,都被紫叶很寻常的几句话打散了。
  此时此刻,姜云冉才明白自己为何犹豫不决。
  她只是对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愤怒。
  当年她救不了母亲,可以说是自己年少,可如今呢?
  如今,卫新竹的生命将近,她依旧无力挽救。
  她不是圣人,也没那么好的心肠,她今夜奔走,只是想救一救当年那个失去母亲而绝望痛苦的自己。
  当年无能为力,可如今却不是了。
  卫新竹在踏出望月宫的那一刻,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现在,只需要姜云冉一个肯定答案。
  她都能义无反顾,舍弃性命,姜云冉因何还要犹豫呢?
  姜云冉长舒口气,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这一次,她不再彷徨。
  紫叶见姜云冉眉头舒展,不由轻笑出声:“娘娘,没想到奴婢也有开解你的一天。”
  姜云冉睁开眼睛,坚定的星芒重回眼中。
  “每人都有优点啊,”姜云冉说,“为了紫叶姑娘以后不枉此生,我可要努力,一路努力上位。”
  “到时候,无论紫叶姑娘想做什么,我都能助你一臂之力。”
  紫叶愣了一下。
  旋即她低下头擦了一下眼睛,有些扭捏:“娘娘你这么好,我就真舍不得离开了。”
  夜里躺在床榻上,姜云冉闭上眼睛,已经明白为何阮家要对卫美人下手了。
  亦或者,不是阮家,而是阮含珍和廖夫人。
  那一日宴请,当时卫新竹也到场,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唯独银坠那日魂不守舍,还摔碎了茶杯。
  当时廖夫人让邢姑姑送银坠下去包扎伤口。
  姜云冉闭着眼睛,仔细回忆当时银坠的表情。
  她的脸上,有隐藏不住的恐惧。
  她的魂不守舍一定源自于阮家这几人,发生时间早于那一日宫宴,或许,她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之后就是卫新英出事,险些丧命。
  姜云冉呼了口气,思绪已经清明。
  廖夫人嘴里说着最在乎阮含珍,可实际上,她更希望儿子阮含栋一举夺魁。
  现在,上头有两个姓卫的压着,而景华琰显而易见更看重卫家的两个年轻才俊,如此一来,阮含栋要么再等三载,要么就除掉名次靠前的几人。
  只要除去前面的绊脚石,阮含栋就能顺理成章,一步登天。
  杀人灭口,这是阮家一贯的手段,不过此刻是在京城,所以事情不能做的太绝。
  因此,廖夫人想了个绝妙的主意。
  卫新英被马车撞到,本就不是为了要他的性命,不过是让他受伤,引得卫新竹担心。
  所以,宫外的事情,卫新竹迅速就得到消息。
  但关心则乱,当时卫新竹没有顾虑其他,立即就让银坠出宫看望。
  想必,以廖夫人的精明,已经看出卫新竹和银坠感情甚笃。
  她使计谋除掉银坠,不仅杀人灭口,还能惊吓卫新竹,让她在风雪日忧思过度,重病不起。
  对于卫新竹的病情,她应该也很清楚。
  只要卫新竹在春闱前病逝,那么依照大楚律法,卫新雅和卫新竹要为一母血亲的出嫁姐妹,守大功丧,需要九个月。
  自然只能错过春闱。
  虽然皇帝可以夺情,可也不是人人都能夺情,次数多了,夺情也稀松平常,反而不显得矜贵。
  退一步讲,即便皇帝真的因为爱惜人才而夺情,失去了妹妹的两人,真的还能稳定心神,一举夺冠吗?
  廖夫人这一套人情世故,玩弄的颇为熟练。
  多年来,她都是这样一次次成事,一次次借着别人的浓厚的亲情和善良的底线,达成自己的目的。
  这样的人最可恶。
  今日宫外行事的是廖夫人,那么宫里对银坠下手的,就是邢姑姑了。
  不知道,阮含珍是否知晓此事。
  姜云冉把所有的一切都盘算清楚,这才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
  梦里,时而是卫新竹那张苍白的脸,时而是母亲放心不下的眼,光影交错,一切都是那么虚幻。
  忽然,梦中的母亲开口。
  “阿冉,为我复仇,为我复仇。”
  “我死得好痛,好痛。”
  血泪顺着母亲的眼睛滑落,在她洁白的丧服上晕染开来。
  姜云冉僵立在原地,她低垂着头,看着脚下汩汩血流。
  鲜血染湿了她的脚,在裙摆上烧成一片火海。
  “报仇,我要报仇。”
  姜云冉不停念叨着,忽然心脏一片抽疼,她猛地坐起身来。
  一片黑暗。
  姜云冉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冷汗顺着脸颊滑落,她觉得头晕目眩。
  怎么会做这个梦?
  怎么又做这个梦?
  姜云冉死死攥着剩下的锦被,她的目光直勾勾盯着漆黑的前方,似乎想要再次回忆起母亲的音容笑貌。
  可是不行。
  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只有那双充满血泪的眼。
  姜云冉苦笑着捂住脸,她喉咙一片哽咽,努力把眼底的眼泪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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