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姜云冉本就生得比旁人白皙,此刻更如同冰凌一般晶莹剔透,她紧紧抿着嘴,眉眼间尽是担忧。
  这姜美人虽不算太过熟悉,也并非认识数年的旧友,但她身上的沉稳和清澈的眼眸,都让慕容昭仪莫名放心。
  思及此,慕容昭仪毫不迟疑,她直接起身,道:“姜妹妹,今日有劳你,帮忙照看一下卫妹妹。”
  “银坠是我望月宫的宫人,她失踪,我必要上禀,务必把人寻到。”
  慕容昭仪满脸坚定:“我会同贵妃娘娘禀报,允你晚回听雪宫,你安心便是。”
  这是要亲自去一趟临芳宫。
  姜云冉站起身,一瞬不瞬盯着慕容昭仪坚定的眉眼。
  她也同样没有迟疑:“娘娘放心便是。”
  直到此刻,慕容昭仪才略微放松下来。
  她最后看了一眼紧闭的碧纱橱,转身大步流星离开,不带半分迟疑。
  等她离开,纽姑姑又让宫人送来热水,让姜云冉洗手净面。
  “有劳姑姑了。”
  纽姑姑叹了口气,她第一次露出难过的神色。
  “银坠那姑娘可是个好的,可惜了。”
  她的声音很低,生怕卫美人听到,再病倒不起。
  姜云冉也跟着叹了口气。
  一刻,两刻,姜云冉只觉得等了很久,久到整个长信宫都陷入静谧之中,钱医正才沉着脸从寝殿踏出。
  纽姑姑忙给她搬了椅子,又送了热茶。
  “大人,如何?”
  钱医正有些意外此刻只有姜云冉等在明间,倒也不迟疑,她在宫中侍奉多年,最是知道如何禀报。
  “卫美人娘娘本来身体有所好转,但身骨单薄,底子太弱,臣看过岑医正开的药方,用药略微有些重。”
  姜云冉颔首:“所以卫美人其实并未彻底康复,只是因为药效所致?”
  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样痛快。
  钱医正道:“正是如此,卫娘娘的身子骨到底不比寻常人,今日卫美人吹风受冻,是为大忌,使寒邪入体,肺腑重伤……”
  这词听起来就让人心里发紧。
  姜云冉同钱医正打过交道,知道她很能定得住心神,就连她身体不适,无法有孕,钱医正都没表现出沉痛和无措。
  但此刻,姜云冉明显看到她眉眼下垂。
  显然,卫美人的情况不容乐观。
  姜云冉紧紧攥着手里的手炉,目光一瞬不瞬落在钱医正身上,就连呼吸几乎都要停滞。
  “姜娘娘、纽姑姑,臣就实话实说了。”
  “卫娘娘生来便体弱,心力不足,肺腑皆弱,若是普通人家,大抵不能及双十年华,但卫家养得仔细,又肯耗费财力用药,以至于卫娘娘得以入宫,入宫这些年,有太医和名贵药材蕴养,卫娘娘的身体病症稍有缓解,不过……”
  “不过无论如何,她都无法活过而立之年。”
  姜云冉愣住了。
  她没想到,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卫新竹的性命就已经有了刻度。
  即便有全天下最好的大夫,有数不清的名贵药材,可她那四处漏风的身体,也无法支撑她走到最后。
  姜云冉声音很轻:“她自己知晓吗?”
  钱医正顿了顿,她道:“臣不是娘娘的主治大夫,并不清楚她是否知晓,但臣经手病人不知凡几,大凡久病,皆能成医。”
  所以,即便太医不同卫新竹说,她自己也能猜到。
  姜云冉终于明白,她今日为何不管不顾,执意出宫寻人。
  或许对于她来说,活到明天跟活到明年,没有任何区别。
  这个破败的身体,让她一生都困于闺阁之中,哪怕有再大的抱负和愿景,都无法实现。
  钱医正继续道:“原本岑医正的重药,虽然会缩短卫美人的寿命,却可以让娘娘在之后的岁月舒适一些,对于此,娘娘大抵也是有数的。”
  “可今日风邪入体,把娘娘的身体摧垮了,”钱医正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碧纱橱,最终还是咬牙道,“对于现在的卫娘娘来说,她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姜云冉心中一紧,她后退两步,终于还是承受不住,坐在了椅子上。
  就连纽姑姑都难以置信:“怎么会?”
  钱医正铺垫那么多,说了那么多废话,就是为了引出这一句。
  总要让人有个准备的。
  她不知姜美人同卫美人关系如何,但如此看来,两人应当也算是朋友。
  这宫里来来去去,生生死死,钱医正已经习惯,对于生死早就麻木。
  可如今看两人这样忧伤,心里还是觉得难过。
  她叹了口气:“娘娘昏迷,吐血不止,若是不救,只怕娘娘之后就只能缠绵病榻,后拖延数月……便已是人力所能及。”
  钱医正道:“我方才给娘娘用了续命的金针,让娘娘能吊住最后一口气,不至于昏迷瘫痪,却也只能再活三月。”
  听到这话,姜云冉抬起头,目光炯炯看向她。
  “你不敢自己做决定,是……她的要求吗?”
  方才寝殿中非常安静,没有任何声响,况且姜云冉是亲眼所见卫新竹晕倒的,按理说,她应该不知道事情真相。
  但她就是这样敏锐,一下就猜到了事情的原委。
  作为宫中的太医,又是为官十年的老医正,钱医正不可能不知在宫里如何四平八稳行事。
  最要紧的,就是不要按照医典行事,要看贵人们如何想。
  换句话说,听命行事就好。
  命是卫美人自己的,她这样要求,钱医正就只能听命行事。
  虽然姜云冉猜出真相,但钱医正也没有准确回答,她只是道:“臣要去给美人娘娘开药方了。”
  姜云冉道:“我可否去看一看她?”
  “自然是可以的,”钱医正说,“大约再过一刻,娘娘就能醒来了。”
  姜云冉颔首,让纽姑姑陪着钱医正去开药,顺便安排今夜的汤药。
  安排完,她自己孤身进入了寝殿。
  慕容昭仪身边的司职宫女簌簌正守在床榻边,用温热的帕子给卫美人擦拭手脚。
  见姜云冉进来,簌簌红着眼睛福了福:“姜娘娘。”
  姜云冉让她给卫新竹穿好袜子,盖好锦被,就让她退下了。
  “卫姐姐身边的宫人都受了冻,你去关照一下,这里有我。”
  等人都离开,姜云冉便搬来椅子,坐在了床榻前。
  寝殿中点了三盏宫灯,此刻几乎明亮如昼。
  卫新竹平躺在床榻上,身上盖了两层厚重的锦被,一张苍白的小脸只有巴掌大,整个人看上去沧桑又憔悴。
  上次相见,她还高兴于自己的“康复”。
  世事无常,命运多舛,不过几日工夫,一个好好的人便成了这般模样。
  而那个从始至终陪伴在她身边的女子,此刻已经生死不知。
  姜云冉有惋惜,有同情,却无暇垂头丧气,哭天抢地。
  她心中思绪万千,把所有的消息都汇聚在一起。
  卫美人身上发生的事情,肯定不是意外,只能是刻意而为。
  是谁呢?
  会对不算太过起眼的卫家,也从来都没有恩宠的卫美人这样妒恨。
  恨到在宫外杀人不成,在宫中又用连环计,迫使卫美人最终重病缠身,一病不起。
  结果是什么?好处又是什么?
  长信宫中,根本就不会有人因为感情和怨恨出手,唯一能催动人拿起屠刀的,只有利益。
  否则一旦事情败露,一切都得不偿失。
  不光是自身,家族,亲人都会随之一命呜呼。
  不会有人冲动行事。
  姜云冉紧紧闭着眼眸,思绪飘散,沉浸在所有的回忆里。
  倏然,姜云冉睁开眼眸。
  一双暗沉沉的赤红眼睛正平静回望她。
  卫新竹醒了。
  姜云冉正要说话,就听卫新竹嘶哑着开口:“我想复仇。”
  ————
  姜云冉心中丝毫不惊讶。
  她方才忽然明白,为何卫新竹会出宫寻人,哪怕舍弃性命,也甘之如饴。
  诚然,她跟银坠感情深厚,五年来几乎算是相依为命,但她应该更明白,银坠对她是如何的在乎。
  当她身体有康复迹象时,最高兴的还是银坠。
  无论银坠是否还在世,她都不会愿意卫新竹为了她冒险,也不愿意卫新竹舍弃性命。
  她希望她好好活着。
  这也是为何银坠失踪的原因。
  或许,银坠今日是发现了什么,亦或者不想连累卫新竹,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彻底消失在了风雪中。
  可无论事先计算的多么天衣无缝,最终都敌不过感情的孽障。
  谁能想到,卫新竹会为银坠一个宫女,连命都不想要了。
  “你要向谁复仇?”
  姜云冉目光回落,认真看向卫新竹。
  卫新竹的眸色从未曾这样晦暗过,即便重病难治的艰辛时刻,她眼眸中也有星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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