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阮含璋捏了一下手心,她微微抬起下颌,眉眼依旧低垂,看向周宜妃那双精致的绣鞋。
鞋面上,翟鸟迎风飞翔,羽毛流光溢彩。
阮含璋的姿态和礼仪都恰到好处。
周宜妃似乎在打量她,阮含璋能感受到她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游走,从脸到腰,最后又回到脸颊上。
“阮才人,”周宜妃声音倏然冷了下来,“你可知前日御花园竹语里刚出了事,你今日就穿竹林绣纹的衣裳,怕不是故意让太后娘娘难过?”
阮含璋微愣。
周宜妃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机会,直截了当道:“本宫好心提醒你,你即刻便回去更衣,换一身衣裳再去面见太后。”
她话音落下,百灵姑姑立即道:“还不给宜妃娘娘谢恩?”
阮含璋心中几乎都要冷笑。
她刚入宫几日,宫中的大事小情还未摸清,这两日又忙着揣摩景华琰的心思,晚上又要侍寝,就忽略了宫中情景。
再说,这宫中的许多事情,平日都不随意外传,除非有心人特地打探,才能一知半解。
她一个刚入宫几日的妃嫔如何能知?
周宜妃这句话说的,简直是故意找茬。
她就是打量着阮含璋万事不知,才故意找了个由头,为的就是让她回去更换一身衣裳,在请安时迟到。
本就接连侍奉陛下两日,若今日给太后请安都迟到,旁人会如何想她?
周宜妃这手段简单直白,让人一眼就能看穿,却偏偏拿她没辙。
她是高位宫妃,又育有大皇子,加之她硬生生找了个借口,又把太后牵扯出来,让阮含璋实在没法反驳。
但阮含璋却不怕她。
她依旧维持着请安的姿势,声音清澈悦耳:“回禀宜妃娘娘,妾刚入宫几日,并不知御花园的事由,所谓不知者无罪,这本也不是妾的错,太后娘娘一贯仁慈大度,定不会同妾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她不卑不亢,一字一顿道:“况且,若真如娘娘所言,太后娘娘会为这身衣裳动怒,那妾回去更衣迟到,太后娘娘一样要生气。”
“既然里外都有错,那妾不如直接去寿康宫,当面给太后娘娘请罪,是打是罚,妾甘之如饴。”
说到这里,阮含璋才慢慢抬起眼眸,看向高高在上的宜妃娘娘。
“娘娘的恩情,妾铭记于心*,不会忘记。”
“你!”
周宜妃面色冷寂下来,原本的和颜悦色不翼而飞,只剩下冰冷寒芒。
“阮才人,别以为你出身高,又得宠,就比旁人要厉害,”周宜妃淡淡道,“这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你今日顶撞本宫,本宫便是罚你在此处跪足一个时辰,旁人也不会挑本宫的错处。”
她这话一说,卫宝林都有些担心了,她轻轻扯了一下阮含璋的袖子,提醒她莫要同宜妃娘娘顶撞。
周宜妃的脾气原就不太好,如今又得了大皇子,在宫里更是耀武扬威,除了太后娘娘和皇贵太妃娘娘,她就连贵妃娘娘的面子都不给了。
阮含璋很清楚,今日周宜妃就是要落她的势头。
宫里头的你争我夺,不过就是那点事,说起来是为了陛下的恩宠,实际上还是权利和份位。
周宜妃今日所为,就是要借着踩她一脚,试探太后和陛下的态度。
如今后宫后位空悬,陛下膝下子嗣不丰,她好不容易得了大皇子,自然想要更上一层楼。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清晰明了,根本就不需要揣摩。
甚至周宜妃自己也不掩藏。
阮含璋却不愿意做她的垫脚石,亦或者说,阮家大小姐可不是任人宰割的脾气。
她身为阮含璋,就得按照阮含璋的出身性格办事。
“宜妃娘娘,”阮含璋直起身来,不再维持行礼姿势,“你我两家都是玉京书香门第,早年也有故交,如今皆入宫,原以为可以成为朋友。”
“您虽是妃位,可阮家也不是吃素的。”
这话就很是挑衅了。
周宜妃面色一寒,她斥道:“跪下!”
就在此刻,一道温柔的女音响起:“这是在作甚?”
众人回过头去,就看到一道清丽身影由远及近。
她面容清冷,气质出身,犹如仙女下凡,浑身上下都不染半分尘埃。
她也坐在步辇上,此刻正揉着额角,似乎昨夜没有睡好。
周宜妃挑眉冷笑:“梅昭仪,你也要来管本宫的事?”
第10章 几乎要把阮含璋连带摔落于地。
长信宫以太极殿、乾元宫、坤和宫及御花园为中轴,左右分别是东西六宫。
西六宫后是太后所住的寿康宫,再往后有公主们的内五所及专司藏书的懋勤殿,从大楚开国之初,西六宫的妃嫔份位就普遍高于东六宫。
如今宫中高位妃嫔,姚贵妃和徐德妃都居住于西六宫,而周宜妃、梅昭仪和慕容婕妤则居于东六宫,两边泾渭分明。
梅昭仪同周宜妃同居于东六宫,走动还算频繁,因此才有梅昭仪出声打断这一事。
但周宜妃从来不给旁人好脸色,即便是份位只比她低一级的梅昭仪,她也不假辞色,语气冷冽得很。
梅昭仪却不恼。
她那双淡褐色的眸子从阮含璋身上扫过,方才看向周宜妃,笑容浅淡缥缈:“宜妃姐姐,今日是新晋宫妃头一次给太后娘娘请安,若是少一个人,娘娘必定会关怀,到时候总要解释几句。”
梅昭仪温言劝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前日太后娘娘还因大皇子的病症责问过姐姐,若是今日再有不妥,怕会让娘娘不喜。”
她每说一句,周宜妃的面色就沉了几分。
太后一贯不喜她,不因别的,只因她生了大皇子。
阻拦了姚贵妃一步登天的美梦。
周宜妃冷笑道:“即便本宫不惹恼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也不见得更关照本宫几分。”
这是实话,可如此正大光明说出来,足见周宜妃嚣张跋扈。
阮含璋心中有些疑惑,即便周宜妃诞育大皇子,可大皇子尚且还在襁褓之中,什么都瞧不出来,她难道就能笃定,自己以后一定能荣登后位,就连太后都拿她没办法?
再一个,她记得之前佩兰说过,周宜妃出身并不算高,家里只是普通的书香门第,父亲甚至只是个六品官,家中并不显赫。
不过她父亲的官职很值得在意,为司务局司正,掌管整个长信宫进出采买。
不依靠娘娘,那就只能依靠自己。
阮含璋眸色微闪,此刻却跟卫宝林吓得一起躬身见礼:“还请宜妃娘娘慎言。”
周宜妃这样当众议论太后,低位妃嫔自要劝阻。
梅昭仪也叹了口气:“姐姐,你如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怎么性子这般乖戾,你以前不是这般模样的。”
咦?
阮含璋心中微动。
周宜妃被梅昭仪这样说,也深深吸了口气,不再开口。
此刻倒是梅昭仪替她开了口。
“今日事,小心你们的嘴,本宫不希望听到关于此事的议论,都明白吗?”
这话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
等众人称“诺”后,梅昭仪才笑着看向周宜妃:“姐姐,这几日你忙,我都没过去寻你说话,咱们一起走吧。”
周宜妃面色还是不太好,却勉强点点头,丢给阮含璋一个冷冰冰的眼神,自顾自让仪仗启程了。
等两位娘娘的仪仗前行,阮含璋同卫宝林才慢慢起身,轻轻捏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腰肢。
长时间维持同一个姿势,还是很累人的。
卫宝林不由用帕子捂住嘴,小声咳嗽起来。
“卫姐姐,你没事吧?”阮含璋看向卫宝林的宫女银坠,“姐姐可有药?”
银坠有些愁苦,道:“我们娘娘这是老毛病,吹风就容易咳嗽,没有得用的方子。”
阮含璋便想陪着卫宝林等一会儿,但卫宝林却很努力止住了咳嗽,一张苍白的脸都憋出红来。
“走吧,”她哑着嗓子道,“我们要迟了。”
阮含璋便同她快步前行。
她们的脚程同前面的轿夫几乎一致,相隔数丈,不远不近跟在前面两位娘娘的仪仗之后。
穿过平安巷,一行人直接拐入西一长街,这条宫巷是宫里最狭长的巷子,两侧都是高大的朱红宫墙,仰头看去,只能看到狭长的天。
好似天空本就那么大。
阮含璋见前面左侧又出现其他仪仗,下意识拦了一下卫宝林。
卫宝林也抬头看去,见到那些娘娘们依次出现,便沉默地站在原地,立在阮含璋身侧。
每一位娘娘都高高坐在步辇上,下有八人抬轿,后跟随两名黄门打彩仗花盖,两名宫女打彩仗提炉,队形工整,安静无声。
阮含璋轻声安慰:“卫姐姐,你快到那一日了。”
宫中等级森严,自皇后之下,便是高位妃嫔,依次有皇贵妃、贵妃、德妃、淑妃、宜妃、贤妃,再往下是昭仪和婕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