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他快步绕到副驾,为余寂时挡住风雨,两人肩膀相贴,却仍有雨丝乘隙而入,在衣角染湿晕灰。
  他们脚步匆匆,踩到深深浅浅的水洼,雨水飞溅,打湿裤脚,在踏上台阶后,程迩利落地收伞,伞面上的水珠簌簌滚落,在他脚边哗哗啦啦坠地。
  钟怀林和许琅紧随其后,粟队带着一名年轻警员姗姗来迟,看到等在门前的众人,粟队眉头微蹙,却无暇多问,径直冲向急诊室方向。
  余寂时默默跟上,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走廊灯光惨白,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瓷砖地面上交错重叠。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反复回荡,直到病房前才停止。
  病房里的冷气森然,与窗外潮黏的水汽交缠,寒意渗骨,像在阴影里滋生、蔓延、溃烂的苔藓,消毒水的气味被突兀的血腥味撕开,铁锈般浓浊呛进鼻腔,黏稠地附着,令人十分难忍。
  余寂时跟在程迩身后踏入病房,缓步向前,入眼是冰冷的医疗器械。地面光可鉴人,白得刺目,倒映出人影幢幢。
  移动挂钩上,一瓶吊水微微晃荡,输液管如蜿蜒垂落,连接病床一端,高副支队的右手青筋暴起,针头附近的皮肤泛着红,药液一滴一滴坠入血管,极其缓慢。
  雨水浸透警服衬衫,晕开一片深灰,湿答答沉甸甸搭在椅背上,而男人裹在宽大的病号服里,肩头虚虚挂着同事的外套,衣襟被完全掀开,用别针固定在胸前。
  一圈圈绷带横贯腰腹,右侧腹部的敷料微微隆起,棉花软布被血渍从层层叠叠染湿染红,丝丝缕缕渗出,血液蚕食着纱布,红得触目惊心。
  他脸色惨白,嘴唇干裂泄出断续气流,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颈侧肌肉,喉结艰涩滚动,连带胸腔震颤,溢出几声压抑的闷哼,而他额角冷汗涔涔,将鬓发黏成深色。
  粟队眼眶瞬间通红,几个箭步冲到床前,指尖触到高副支颤抖的右手,掌心相贴,竟比医疗器械更冷。
  他视线扫过狰狞伤口,又凝在对方手背淤紫的针痕上,鼻翼翕动,喉结一滚,嗓音沙哑得不成调:“高哥,你怎么样啊?”
  高副支神色温和,此时此刻却因剧痛,眉心扭曲成沟壑。
  “没事了,都没事了……”他嘴角抽动,挤出一个安抚性的笑,手指蜷起,在粟队手背上轻叩两下,腕骨嶙峋凸起,力道虚浮,却十分固执地传递出温度。
  高副支队长今年四十有五,是从基层摸爬滚打上来的老刑警,他性格豪爽,心直口快,与粟队私交甚笃。
  见他这副模样,粟队五指蜷缩,拳头紧攥,指节发白,重重捶在金属床栏上,手指泛红,低低唾骂出声:“这群丧心病狂的畜/生!”
  高副支叹了叹,眼睫一颤,目光越过众人肩头,落在特案组四人身上,脖颈微仰,试图起身的瞬间,腹肌痉挛,整个人重重跌回枕上。
  一声痛吟碾碎在齿间,让眼角倏地沁出泪,在下眼睑拖出一抹浅红色,他偏头喘/息,气音低弱:“程队,你们这是……”
  余寂时眸光微动,视线不自觉地转向程迩。
  男人神色温润,眉目舒展,远山含黛,唇角噙着一抹浅笑,十分温和,既不显得过分热络,又不会让人觉得疏离。
  他向前两步,脊背微弯,姿态放得极低,最后干脆单膝点地,蹲在病床前,视线与高副支平齐,嗓音清润,透着一丝笑意:“听说您遇袭,我们特地过来看看伤势,顺便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
  他言简意赅,语气温和却不失力度,既表明了来意,又照顾到伤者的情绪,高副支闻言神色一凛,苍白的唇微微翕动,似乎急于开口配合,却被身侧一名年轻警员轻轻按住肩膀。
  那警员手腕微抬,掌心虚虚搭在高副支肩上,力道极轻,浅浅拍打了两下,待安抚住伤者后,他才沉声开口:“城东一家商铺发生命案,店主被入室杀害,凶手当场自尽,我们接到报案后立即出警,高副支带队勘察现场。”
  说到这里,他喉结滚动,声音微哑:“搬运尸体时,大家注意力都在尸体上,谁也没注意到巷尾突然窜出个人……”
  话音戛然而止,年轻警员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垂眸看向病床上的人,眼底翻涌着浓重的愧疚:“那人冲上来就捅向高哥右腹,幸亏同事反应快,当场把人按住了。本想带回局里审讯,谁知……”
  他深吸一口气,指节不自觉地攥紧:“那人突然开始吐浑身抽搐,吐血,医院抢救无效,最后毒发身亡,尸体正运回市局,准备交给法医进行尸检。”
  程迩缓缓直起身,轻轻拍拍他肩膀,算作安抚,声音依旧沉稳:“明白了,感谢。”
  余寂时站在原地没动,眉心微蹙,脑海中倏地闪过卷宗材料里法医的检验报告。十年前,那些行凶者大多选择服毒自尽,毒物清一色是氰/化/物和砷/化/物。
  这两种剧毒物质常见于化工厂,普通人根本接触不到,他们又是通过什么渠道获得的呢?
  窗外雨声渐歇,细密的雨丝化作朦胧雾气,在玻璃上蜿蜒出蜿蜒水痕,病房内,消毒水的气味混着潮湿,凝滞在冷白的灯光下。
  门轴轻响,一个护士低垂着头走进来,身形隐在宽大的护士服里,步履迟缓,脊背佝偻,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珠浑浊,眼白泛黄,视线飘忽不定,像老鼠般鬼祟地往屋内扫了一圈,又迅速垂下。
  “您好,麻烦让一下,换药。”他声音低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一丝不自然的滞涩。
  粟队和另一名警员侧身让开,下意识背过身去,余寂时却没动。
  他眼睫微抬,目光如刃,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的背影,那护士服松垮地罩在身上,袖口处露出一截枯瘦的手腕,指节粗大,指甲缝里嵌着黑垢,不像是常年消毒的手。
  不对劲。
  他指尖微动,轻轻扯了扯程迩的衣袖。程迩眉峰一蹙,视线倏然落在那人手上。
  他袖口处寒光一闪,刀刃的冷光刺进眼底,余寂时呼吸一滞,心脏骤然停跳,下一瞬,那人已扬起臂肘,刀锋直逼高副支而去!
  他本能地向前冲去,却见程迩动作更快,修长五指紧紧扣住对方手腕,用力一攥,手背青筋暴起,力道狠厉,硬生生将那条手臂向后一折——
  “咔嚓!”
  骨骼错位的脆响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
  男人闷哼一声,手腕痉挛,五指不受控地松开,掌心覆满汗水,浸透刀柄,刀刃打滑脱手,啪嗒一声砸在地上,刀尖与刀柄顷刻间分离,在冷光下折射出森然寒芒。
  他护士帽被蹭落,露出锃亮的光头,头皮褶皱间横亘着一道狰狞疤痕,像一条蜈蚣盘踞其上,触目惊心。
  粟队和另一名警员猛地回神,迅速挡在高副支身前,而许琅和钟怀林已一左一右包抄而上,钳制住男人双臂。
  钟怀林反手去摸腰间手铐,还未抽出,男人却陡然浑身一颤,四肢如触电般剧烈抽搐起来——
  那男人喉间挤出嗬嗬怪响,他佝偻的脊背猛地反弓,脖颈青筋暴凸,口罩边缘渗出泛黄的泡沫,顺着下颌蜿蜒滴落,在冷白地砖上竟腐蚀出一片焦黑。
  钟怀林的手铐尚未来得及扣上,便见男人眼球暴突,瞳孔骤然一缩,眼白爬满血丝。
  他痉/挛的手指抠抓咽喉,指甲撕裂颈侧皮肤,整个人摇摇晃晃,下一秒,那抽/搐的四肢划出癫/狂弧线,最后一声呜咽卡在喉间,化作带血的泡沫从鼻孔喷涌而出,最终整个人都倒在了钟怀林怀里。
  余寂时呼吸一窒,盯着那具迅速僵直的躯体,男人嘴角凝固着一个扭曲的弧度,像是嘲讽,又像是解脱,冷光灯下,他嘴唇泛紫,脸色却惨白,形成诡谲对比。
  第233章
  男人的胸膛彻底静止,如同一具被抽空灵魂的皮囊,僵冷地瘫在地上。
  一片死寂中,程迩缓步上前,鞋底碾过地砖上锋利的刀片,堪堪停在尸体旁,他垂眸,修长冷白的手指悬在男人鼻息下,指尖纹丝不动,连一丝微弱的气流都未惊动。
  一秒,三秒,五秒。
  他长睫微敛,一片薄薄的阴翳投在眼下,在众人的屏息凝视中,极轻地摇了摇头。
  死寂如潮水般漫延。粟队喉结滚动,粗粝的掌心重重拍在胸口,跌坐在病床边缘,与高副支交握的双手青筋凸起,指节泛白。
  两人相触的皮肤间沁出薄汗,黏腻冰凉。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人措手不及,从街头到医院,行凶者一波接着一波,目标明确地要置高副支于死地。
  余寂时喉间发紧,目光掠过尸体泛紫的唇色,最终落在程迩身上,那人已利落拨通电话,嗓音沉静:“派法医来医院,有具尸体需要运回市局检验。”
  站在病床旁的年轻警员突然皱眉,小声嘀咕道:“这人死前的症状……和街上袭击高队的凶手一模一样。”
  他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声线压得极低,带着一丝确切,“肯定是服了同一种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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