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这时,耳边传来程迩清冷寡淡的声音:“这里是一直都有人值班吗?”
  冯主任闻言一笑,刚要点头肯定,就见程迩犀利目光朝自己投射而来,话语言简意赅,直击要点,令他一瞬间笑容僵硬,如坠冰窖。
  “在发生命案之前。”
  冯主任的指腹摩挲着鼻尖,喉结上下滚动,心虚地避开程迩的视线,声音都不自觉地低了几分:“在发生命案之前……我们监控室有排班的,按理来说,应该是有人二十四小时值守的……”
  见他吞吞吐吐说不清楚,程迩眼尾上挑,神色略显不耐,直白拆穿他的委婉:“排班,但经常有人不当值?”
  第187章
  冯主任一时语塞,唇角勉强扯出一个弧度,抬手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喉结上下滚动,半晌才从齿缝间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是……但现在毕竟是法治社会,二十四小时值守也就是走个形式,确实没人太当回事……”
  “您不用紧张,我们理解。”程迩斜睨他一眼,神色冷淡,轻抬下颌,略一偏头,朝余寂时递了个眼神,两人默契地一齐走向中央监控台。
  监控台在炽白顶灯的映射下,泛出一丝金属冷光,密密麻麻的按钮毫无规律地排列,红红绿绿,明明灭灭。
  见两人驻足凝视中控台,谁也没有上手,站在一旁的年轻男人立即凑上来,面带笑意,殷勤道:“二位警官需要调什么时候的监控?我来操作就好。”
  “4月12日,案发当天,全区域监控。”程迩声音平静如初,眸光晦暗,令人辨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年轻男人手指悬在键盘上空,稍稍凝滞住,虽心有疑惑,但余光瞥见程迩冷峻的侧脸,终究没敢多问,只佝偻着背,埋头开始操作。
  余寂时站在一侧,目光掠过凌乱的桌案,一沓泛黄的纸张半敞着,上面覆满细微的颗粒状碎屑。他不动声色地移开压在上面的签字笔,将整叠纸托在掌心。
  纸张被簌簌翻动,霉味混着劣质印刷墨味钻进鼻腔,余寂时下意识微微蹙眉。他一目十行扫过表格内容,表格很明显被分割成四个区块。
  日期,值班记录,监控调取登记,值班人员签名。
  那沓值班表从二月起记录,起初的笔迹还很规整,每个日期方格里都填着端端正正的一个“无”字,签名栏里的字迹也相对清晰。
  可越往后翻,字迹便愈发潦草起来。表格被随意的一条斜杠粗/暴划掉,签名也只剩下敷衍的一个姓氏。
  到后来,字迹墨色深浅分毫不差,大概率是用同一支笔、同一种力道,一连填补了好几天的记录,最后干脆连这表面的功夫都省了,值班员毫不遮掩对工作的懈怠与轻视,在表格上留下了大片大片的空白。
  余寂时大致浏览完整个值班表,发现签名栏里只反复出现两个名字,字迹狂乱难以辨认出所有字,依稀只能猜出两人一个姓“王”,一个姓“海”。
  两人的排班规律倒是一目了然。工作日一个白班一个夜班,到了节假日便颠倒过来,循环往复。
  见余寂垂眸翻阅值班表,程迩不着痕迹地向他倾身靠近,肩膀轻微相碰,借着余光将排班信息尽收眼底,也大致看明了排班情况。
  冯主任虽被两人奇怪的关注点弄得云里雾里,唇角仍挂着一抹职业性的假笑,主动解释:“监控室是由您二位身边这位小王同志和另一位小海同志轮流值守的,分夜班白班。”
  程迩轻轻应一声,端起双臂,向后一撤步,后腰抵上冰凉的瓷砖墙。他修长双腿略微弯曲,交叠着,姿态显得十分慵懒,语气也透着一丝漫不经心:“值班人不在岗期间,监控室是锁门状态吗?”
  “啊?”冯主任一懵,摸着额头,抿唇咽下困惑,紧接着回答,“锁好的呀,警官,这是……有什么问题吗?”
  程迩并未理会他的问题,接连提问,毫无波澜的语气透着一丝莫名的压迫感:“郝警官那晚带人来调监控是什么时间,当时谁当值,又是谁操作的设备,您还记得吗?”
  冯主任视线上飘,指腹摩挲着下巴的胡渣,咕哝着回答:“我记得那天郝警官找到我都凌晨一点多了,居委会早没人了。那晚监控室值班轮到小王,但人在家里睡着,还是我接到郝警官电话后打了好些电话,才把他震醒叫来的呢。后续调集监控也都是他操作的。”
  闻言,余寂时的视线从冯主任脸上移开,瞥向趴在中控台前操作的年轻男人身上。
  他此时十指翻飞,操作十分连贯,没有丝毫急躁,亦没有刻意放缓,直到听见冯主任提及自己,才略一停顿,手腕一抬朝他们示意。那张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笑意,看不出半分异样,连睫毛都没多颤一下。
  若是这小王真篡改了监控,当日还能在重案队眼皮底下协助调查而不露破绽,今日面对他们都复查与怀疑依旧如此气定神闲,这心理素质未免强得骇人。篡改监控发事,大概率和他没有关系。
  余寂时垂下眼睫,将这个名字从嫌疑名单上划去,心中不免再次想到,那位只在对话中存在的“小海”。
  这个小海,无处不在却又处处隐身,显得干干净净很无辜,可越是如此,越显得十分异常。
  这时,程迩忽然抬起手臂,修长食指轻点耳廓,袖口随着动作滑落半寸,露出一截劲瘦的腕。他的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片刻,最终又落回冯主任身上。
  斟酌片刻,他启唇再次求证:“监控室无人值守,但平日锁着,钥匙都在谁手里?都有谁能开门?”
  这跳跃的提问让冯主任愈发不解,他搓了搓掌心,答得却干脆利落:“统共三把,我手里有一把,小王和小海各有一把。”
  余寂时掀了掀眼皮,和程迩四目相对。
  两人视线相触的刹那,程迩歪歪头,眉尾轻轻一挑。察觉出他的询问意味,余寂时毫不犹豫颔首,紧接着,便见对方唇角一弯。
  “冯主任,方便让那位小海同志跟我们聊两句吗?”程迩嗓音清冷,虽是疑问句,语气带着些许不容置疑的味道。
  冯主任又忍不住脱口而出一声“啊”,不过很快便闭上嘴,压下上扬的尾音,停顿片刻后,轻声问:“现在要见面吗,还是说直接电话交流?”
  “请他来居委会一趟吧。”程迩耸耸肩,凝视着他,“您随便找个合适的由头,但必须让他到场。”
  冯主任这下才终于明白,警方这次来重查监控,又多次询问排班情况,大概率是先前的监控查出了问题。
  到底活了五十多年,他一眼便看出程迩眼中的威胁意味,丝毫不敢怠慢,慌里慌张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紧接着,他抽出别在裤腰带上的老花镜腿,歪歪斜斜架在鼻梁上,眯着眼在通讯录里翻找,找到联系人后,便立刻播出电话。
  电话忙音在寂静的监控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一声接着一声,像是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冯主任恐怕自己担责,将手机屏幕往程迩面前一斜,语气透着一丝无措:“警官……他这……”
  他话音未落,第四声铃响接近末尾,接通音突兀响起,听筒里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电流声。
  冯主任终于松了口气,抬起衣袖擦擦额角薄汗,抬眼看向两人,在得到默许后按下免提。
  一个沙哑的男声响起,似是刚睡醒,鼻音很重,含含糊糊地吐字:“冯主任啊?您有什么事吗?”
  “小海啊……”冯主任的视线不自觉地瞟向小王,撒起谎来,声音都虚了几分,“小王这边临时要去医院,白班没人盯,你看能不能过来一趟啊?他说到时候夜班他来给你替上,就算换个班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被子翻动的声响,对方显然还没完全清醒,没察觉出冯主任语气的异常,应答得干脆:“行啊,我收拾下就过去哈。”
  接下来的等待格外漫长。
  监控室里空空荡荡,只有键盘敲击声断断续续,在封闭的空间内反复回荡。
  小王动作利落,没多时便将案发当日的监控全数调出,拷贝进u盘里,递给了程迩。
  程迩接过,言谢后便将u盘攥入掌心。
  小海来得极慢,四十分钟过去,门外仍毫无动静。程迩眉眼间覆着一层薄霜,眼尾微微下压,透出几分明显的不耐。
  余寂时站得久了,难以自制地胡思乱想着,心底也隐隐浮起一丝躁意。
  终于,门轴转动声响起,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矮个子男人慢悠悠晃进来,手里还拎着份外卖麻辣烫。
  他刚踏进门便扬声喊:“冯主任,我来——”
  然而下一刻看清监控室内场景,他话音戛然而止。
  此时监控室内光线昏沉,小王站在冯主任身旁,而两个陌生面孔站在中央屏幕前,冷峻面容映着两侧斜洒过来的暗光,下颌线条被勾勒得清晰凌厉,面上如同被阴霾笼罩。
  小海嘴唇颤了颤,喉咙像是被一只大掌狠狠掐住,话音被堵塞,手腕一抖,塑料袋倏地从指尖滑落,汤汁晃出来,被塑料袋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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