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夜色愈发浓稠,黑暗一寸寸蔓延,笼罩天地,办公室内,冷调灯光映得四周光线发白,电脑嗡鸣声永不止息,可困意袭来,余寂时感到大脑一片昏昏沉沉。
  眼皮愈发沉重,有意识强撑着都在不断下坠,直到背后门忽然被推开,程迩和梁方叙一前一后走进来,余寂时才稍稍清醒几分。
  梁方叙困得睁不开眼,只眯着眼睛看路,额头沟壑极深,一整张脸都皱成一团,手臂还抱着一叠资料。
  “放这儿了。”他将资料往桌面中央一推,脚步虚浮,随意拉出一把椅子坐下,便仰面瘫进椅背,喉结滚动,声音极轻地开口,“三名死者的资料,有问题可以问我。”
  钟怀林从饮水机接了一杯温水,放到梁方叙手边,纸杯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他神色忧虑,眼神含着一丝关切,温和询问道:“你们才出差回来,要不要再回去睡会儿?”
  梁方叙掀起眼皮,斜瞥程迩一眼,鼻腔里哼出一道气音,磨着后槽牙,每个字都浸满了怨气:“被某人电话轰炸,睡肯定是睡不着了。”
  程迩倚着桌沿低笑,端起手臂,嗓音慵懒:“都奔十二点去了,这个点儿了也不好麻烦生人,我只能找熟人来了。”
  梁方叙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松动下来,轻抬下颚,低低“切”了一声,最终大发慈悲道:“行了行了,来都来了,你们先看着。”
  余寂指尖捻起一叠纸,正巧是刘长瑛的档案资料。
  左上角证件照里,男人生着张毫无记忆点的方圆脸,皮肤白净,五官平庸,正如他的履历一样平平无奇,不会惹人注目。
  他今年四十一岁,南陵省洪波市本地人,在本地读完职高,父母双亡,给他留下一笔不菲的遗产。后来他随着社会上结识的朋友开始“投资”,输光家产后,便飞往国外。
  在国外的整整五年,他档案一片空白,只知道他忽然还清了巨额欠款,又在五年前的八月份手握一笔巨额资金回国,在本地经营起一家外国品牌的化妆品公司。
  刘长瑛的履历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犯罪记录,公司也合法经营,依法纳税,除了国外空白那五年突发横财有些不清不楚,光凭他国内作为,根本不会令人起疑。这也是为何他这么些年都能完美隐蔽,没被警方抓住尾巴。
  钟怀林指尖摩挲着那张薄薄的纸,边缘受力,微微翘起边儿来,片刻后他蹙起眉,眸色愈沉,声音透着一丝疑惑:“这刘长瑛档案资料挺干净的,你们盯上他是有什么契机吗?”
  梁方叙忽地笑了,肩背稍稍离开椅背,腕骨抵着太阳穴,眼底浮着一抹嘲讽:“说来讽刺,我们最初追的是邵文峰列出的黑名单上,洪波市毒/品贩卖链管理人孙润南。不过你们也知道,人死了线就断了。”
  他顿了顿,摊开手感叹,“不过倒是巧了,我们找到刘长瑛和卢庆尸体后不久,你们在查的那案子就发现杨博海外贸公司的问题,我们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倒是意外揪出了刘长瑛!他那家化妆品公司的产品,货几乎都是通过杨博海拿下来的。”
  “洪波市禁毒那边顺着摸下去,没想到这个表面做化妆品生意的商人,背地里管着洪波市整条毒/品运输链。”
  钟怀林轻嘶一声,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那真是一波三折。”
  “可惜等我们查到他,人早已成了一具尸体。”梁方叙耸耸肩,眼尾微微下垂,神色中透出一丝惋惜。
  他们又顺着这个话题聊了两句,而此时,余寂时已经翻到了卢庆的资料页。
  比起刘长瑛那份平平淡淡的履历,卢庆的人生轨迹显然要轰轰烈烈得多。他今年三十九岁,北方人,十六岁便辍学务工,一路辗转到南陵,后续是靠正正经经的玉石生意发家。
  之前他做直播做得风生水起,算是一个网红级别的翡翠贩/子,吃遍时代红利。后续渐渐被新生力量取代,但已经赚了足够钱,于是他便带着积攒的资本隐退江湖,最终在淆江落户,开了间古董铺子。
  不过这古董铺子选址十分古怪。寻常古董商巴不得将铺面安置在古玩城最显眼的位置,而卢庆却将铺子开到了城郊居民区的一条深巷中。
  “淆江市禁毒盯这家铺子盯了整整一年,知道这是一个重要中转站,就一直按兵不动,市局派去的卧底扮作海外来的古董商,明里暗里打探消息,大致摸清了淆江毒/品运输链条,也摸到了几名核心成员的身份,其中就包括卢庆。”梁方叙余光瞥见余寂时手中卢庆的资料,不问自答道。
  说罢,他停顿一下,见众人的目光还夹杂着些许疑惑,薄唇翕动,思忖半晌后开口补充,“其实淆江市局最初也并没有确定卢庆在这个链条中的具体位置,只知道他权限很大,直到这次连环杀人案发,才确定他是刘长瑛和朱宽的同级贩卖链管理人。”
  他寥寥数语便将前因后果梳理清晰,众人微微颔首,便重新低下头翻看资料,室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纸张翻动发出的窸窣声时不时响起。
  朱宽的那沓资料最是厚实,余寂时掌心托着纸面,明显感到这一摞沉甸甸的。
  资料第一页,左上角的照片中,寸头男浓眉大眼,目光炯炯,左眉被剃掉一段,露出一抹疤痕,蒜头鼻上有一个黑黢黢的圆痣。
  朱宽,男,三十六岁,南陵省南山市本地人,毕业于南山市交通职业技术学院,早年开长途开车,为建筑公司运输木材。
  与刘长瑛、卢庆不同,那二位是借着人脉或是自身积累的资本,在海外经商,大概率在期间获得了某种机遇,得到了犯罪集团高层的赏识,被直接空降至管理层,而朱宽是真正从底层里摸爬滚打上来的。
  他最初是被同行拉入伙,不过是南山市漻水区毒品运输链上一个不起眼的马仔,直到215行动将西南毒/品网络基本摧毁,他才被指派成为漻水区毒/品运输链管理人。
  三年后,上线落网,他才彻底取代了上线原本的位置,成为南山市毒/品运输链管理人。
  一目三行扫过资料,程迩手掌撑着桌面,依倚着桌沿,薄薄的眼皮耷拉下来,懒洋洋觑了梁方叙一眼,开口发问:“这个朱宽,是怎么成为你们的线人的?”
  他话音落下,余寂时也抬眸望向梁方叙,眼神中透着几分好奇。
  “这说来话长啊。”梁方叙一边叹气一边说,抬起手腕,掌根抵在侧颊上,撑住脸,拇指在眉骨处缓缓打转,嗤笑一声道,“这个朱宽原本还稳稳藏在暗面儿,我们发现他有问题,是因为他给了他朋友一包白/粉,而他朋友又恰好嫖/娼/吸/嗨/了被抓到。”
  办公室里,空气骤然凝滞。
  柏绎嘴角抽搐一下,猜测道:“是他兄弟把他卖了?”
  梁方叙摇摇头:“他朋友其实对朱宽贩/毒的事不知情,只知道他有门道,能搞来白/粉,想尝尝刺/激。人倒是有义气,被抓了也咬死不供好兄弟,不过我们顺藤摸瓜一查,很快就查到朱宽了。”
  “这朱宽倒是心大。”程迩嗤笑一声,眼尾染上几分讥诮。
  “谁说不是呢,也幸亏他这种级别的管理层不需要经常露面,我们才一直没查到他。”梁方叙眉梢一挑,悠悠然做出评价,停顿片刻后,他目光扫过众人的脸。
  此时所有人此时都兴致勃勃,目光中充满期待。
  被太多人注视,梁方叙一时脸红,忍不住摸摸鼻尖,顺手从桌面捞了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灌了半瓶,润润嗓子咽下水后,他才再次开口:“我们没走漏风声,借他兄弟名义约他见面,这一见才发现,这位朱老板虽然性格狡诈,但胆子极小。”
  “他是个俗人,干这行单纯是因为来钱快,对权力没有太大欲望,被推上这样危险的位置,他两年来诚惶诚恐,夜夜睡不安稳,所以我们找到他,三言两语稍加点拨,他就忙不迭地弃暗投明了。”
  程迩修长的手指悬停在桌面之上,片刻后,指尖重重落下,发出一声突兀的脆响。侧身时,他浓密眼睫垂落,在眼底投下一片阴翳:“能爬到这位置的,肯定不是个好拿捏的主儿,你们许了他什么好处,确定能让他心甘情愿做这个叛徒?”
  梁方叙喉间溢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当然,他这人不仅胆子小,还有个致命的弱点。”
  说着,声音骤然沉了几分:“这些年他忠心耿耿为这个犯罪集团办事,是因为镜子拿他老母妻儿的性命作要挟。”
  “朱宽人很注重家庭,一心想要安稳,如今暴露在警方面前,他很聪明,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215贩/毒集团的国内势力曾经被摧毁过,于是他干脆将赌注押在警方身上。我们为他家人提供保护,他帮我们提供情报,利益捆绑,等价交换,各取所需。”
  第184章
  柏绎指腹摩挲着下巴尖儿,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程迩轻轻应声,眼尾微微下垂,拖着声调懒散道:“这样的人听起来倒像是墙头草,也不算是把赌注全部押在警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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