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余寂时走向枪械架,目光停在一把手枪上。
  他抬腕取下,枪身沉甸甸的,攥在在手掌中,金属质感十分厚重,带着一丝凉意,他垂眸仔仔细细地检查枪械,紧接着干脆利落将弹匣插/入。
  “咔嗒”一声,清脆响亮。
  他在边缘位置找到一个射击位,站定,脑海中回忆着之前训练时的步骤,双脚微微分开,屈膝,重心下沉。
  护目镜下,他眼眸漆黑,眸色明亮,抬起手臂,双手握枪,食指轻轻搭在扳机上,呼吸一沉。
  手指收紧,扳机被立即扣下。
  枪口微微一震,后坐力顺着臂骨蔓延到肩胛,而子弹破空而出,呼啸着划破空气,直直射向靶心。
  计数器一亮,九环。
  靶纸上,黑洞洞的弹孔嵌在九环边缘,紧紧贴着十环线。
  就差一点。
  枪口冒着一缕轻烟,在空气中弥散,伴随着一丝火药的气味,钻入鼻腔,在呼吸间回荡。余寂时长吁一口气,手指依旧紧握枪柄。
  九环倒是在他意料之中。
  在警校时,他的射击与格斗成绩一向名列前茅,后续被分入顺明分局,外勤任务以侦查和追踪为主,鲜少有机会拔枪,久而久之手感难免生疏。
  片刻后,他拉动枪栓,子弹上膛,再次抬起手臂,枪口稳稳对准靶心。
  然而就在扣动扳机的一瞬间,他脑海中忽然回荡起那傲慢、冷漠的一句话——
  “我的枪不可能不会偏。”
  余寂时心脏一颤,手腕微晃,子弹射出时偏离了轨道,一声尖锐巨响过后,消失在靶纸之外的黑暗中。
  脱靶了。
  余寂时站在原地没动,那些压抑着的、无处安放的情绪,在此刻纷涌而至,他眼眶发涩,呼吸乱了。
  一片死寂中,一声极轻的嗤笑声从背后传来,短促、冰冷,带着一丝熟悉的慵懒调性。
  余寂时的心脏骤然停滞,僵硬地转身,抬眸,对上一双丹凤眼,狭长而犀利,眼尾微微上挑,漫开了一丝漫无边际的讥诮。
  见他薄唇翕动,怔愣着一言不发,程迩长腿一迈,步履从容,三两步便与他拉近了距离。
  清冽寡淡的茶香被浓重的烟草味掩盖,扑面而来,带着一丝侵略性,极具压迫感。
  余寂时一时大脑宕机,心跳骤然加剧,下意识地后退,余光扫过左右两侧,同事们正站在不远处,神色紧张地看过来。
  程迩对他的反应毫不在意,眸光很暗,毫无温度,视线一瞬不移地落在他脸上,轻抬着下颌,薄薄的眼皮懒懒垂下,几秒后手腕一翻,掌心朝上。
  那只手修长、骨节分明,手指正微微弯曲着。
  余寂时一时发懵,直到听见他冷淡的嗓音:“给我。”
  他几乎是本能地将手中的枪递了过去,指尖仍旧缀着一丝冰凉,枪支交接的瞬间,隐隐约约地擦过程迩的掌心。
  一如既往温热,却不再为他停留半分。
  呼吸突然变得艰涩,四周空气像是被抽空,愈发稀薄,余寂时觉得自己已经濒临窒息,而见他直直走向射击位,他下意识避让开,站到一侧。
  只见程迩垂眸检查枪械、弹匣,娴熟地将子弹上膛,紧接着拉动枪栓,一声清脆的金属声突兀地响起,一丝冰冷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下一瞬,他便抬起手臂,眼眸轻眯,几乎未作瞄准,便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砰——”
  子弹迸射而出,撕裂凝滞的空气,直击靶心,红色的靶心瞬间被洞穿,留下一抹醒目的焦黑圆洞。
  计数器闪烁,跳出一个数字。
  十环。
  很完美的一枪,毫无偏差。
  余寂时的目光死死锁在那个漆黑的弹孔上,瞳孔微缩,心下愕然。
  片刻后,靶纸被机械臂迅速替换,程迩再次重复刚才的动作,上膛,拉栓,抬臂,扣动扳机。
  “砰——”
  尖锐的枪声再次响起,子弹迅速穿透靶心,留下一个完美的圆孔。
  十环。
  再一枪,又是十环。
  枪声接连响起数次,计数器上的数字从未变过。
  空气中弥漫着金属被高温灼烧发出的刺鼻气息,余寂时耳膜被枪声震得嗡嗡作响,下眼睑轻微跳动一下,心跳砰砰,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胸腔。
  程迩却兴致缺缺,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枪口,顶端余温尚未散尽,他转身,目光直直撞上余寂时的视线。
  四目相对,他迈步向前,渐渐逼近他,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余寂时的神经上,逼得他脊背僵直。
  余寂时站在原地,垂下眼皮,目光躲闪,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掌纹间不知何时已渗出一丝薄汗,湿冷、黏腻。
  程迩在距离他一米处站定,身形颀长,端起双臂,五指攥住枪口,抬腕,握把轻轻抵住余寂时的下颚,向上一抬。
  对方掌心的余温透过冰冷的金属传来,带着一丝灼人的热度,令余寂时浑身颤/栗,下意识后退两步,鞋底在地面上摩擦出细微的声响,昭示他心底的慌乱。
  片刻后,他抬眸,目光重新与程迩相接。
  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中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似乎在无声地嘲弄着他。
  同时,程迩唇角挑起,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拖着声调,语气散漫:“我的枪不可能会偏,是因为我对自己的枪法绝对自信。”
  “而你……”他倏地停顿住,眼眸一弯,笑容愈发粲然,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挑衅。
  他依旧凝视着他,吐字格外清晰,“再练几年吧。”
  余寂时喉结滚动,薄唇轻启,试图开口,却发现喉咙无比干涩,仿佛所有的言语都被碾碎,吞回腹中。
  他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锐的尖刀,精准、毫不留情地刺入他的心脏,心口仿佛被生生剜去一块血肉,疼痛化作寒意在血液中蔓延,渗入五脏六腑。
  他几欲窒息。
  程迩见他呆滞着一言不发,冷笑一声,下一刻手腕一收,右手攥住握把,将枪放回射击位的架子上。
  随后他转身,目不斜视,直直朝出口走去,那背影孤高、冷漠,在室内冷白灯光下拉出一道长影。
  余寂时眼眶发热,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管妈妈已经将事情的原委都和我们说清楚了……”
  程迩没有停,一直迈步向前。
  余寂时目光始终紧紧追随着他的背影,却始终无法迈出一步,双腿仿佛被铁链牢牢桎梏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他还是艰难地向前追了两步,深吸一口气,嗓音颤抖着,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哽咽:“程队,对不起!”
  程迩终于顿住脚步,却并未转身。
  余寂时大脑思绪纷杂,犹如一团乱麻,各种复杂情绪纷涌而至,令他无从梳理,想说的话太多,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漫长沉默中,程迩笑了。
  笑声带着一丝磁性,低低哑哑,仿佛能穿透耳膜,令人尾椎骨都一阵酥酥麻麻,一如从前注视他时的笑音,温柔得几乎能将人溺毙。
  “对不起?”
  他轻声呢喃,重复他的话语,声音也染着一丝笑意,“你对不起我什么啊?”
  余寂时沉了沉呼吸,刚要开口解释,却听见他话音骤然一转。
  “余寂时,我还要感谢你呢,感谢你让我明白——”
  他微微侧头,下颌线条凌厉,侧脸轮廓冷峻,余光淡漠地扫过余寂时的脸,眸底没有一丝温度。
  唇角平直,连最细微的弧度也无。
  顿了顿,他声音轻飘飘的,不夹杂任何情绪,冰冷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室内无限放大,和脚步声一同在空气中回荡。
  “心无旁骛,才能百发百中。”
  第177章
  程迩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门口,空旷的训练基地陷入一片沉寂。
  余寂时的目光渐渐失了焦距,眸色发暗,像是被抽了魂魄,整个人都只剩下一具躯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片刻后,同事们都缓缓地围了过来。
  钟怀林率先走近,手臂轻轻揽住他的肩膀,压覆在他手臂的手掌宽厚有力,他俯身低首,声线沉哑,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你别太上心了,程队这人其实只是嘴硬而已。”
  话音落下,身旁的柏绎却心直口快地脱口而出:“难道程队不是嘴硬心更硬吗……”
  钟怀林难得厉色瞪他一眼,眉头紧蹙,示意他闭嘴。
  柏绎后知后觉,立刻噤声,可看着余寂时那低落的神色,一时也一样些过意不去,嘴唇翕动,半晌后找补了一句:“不过他也经常口是心非的!他现在大概还气着,肯定过段时间就好了!”
  闻言,余寂时忍不住笑了笑,唇角弧度浅浅,笑意中却含着太多苦涩,只短暂两秒,便再难维持。
  后面一连两日,余寂时都很少能见到程迩。
  他似乎极其忙碌,早晨刚到办公室就接了电话出去,一直到黄昏才回来,同事们问他,他话语也是含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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