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就在他陷入沉思中难以自拔时,背后传来一道低沉温和的声音,慵慵懒懒的,带着些许笑意:“在看什么,小余警官?”
  余寂时立即回过神来,转头和程迩四目相对,唇角轻微颤动了一下,半晌没有说出话,视线却是下意识游移了一下,瞥向床头柜上的夫妻合照上,一副意有所指又欲言又止的模样。
  程迩凝视他两秒,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张照片,须臾,眉头微微蹙起,似乎也瞬间意识到了什么问题,微凸的喉结滚动两下,眸色渐沉。
  “我知道了。”他开口,嗓音莫名添了几分低哑,他疲惫地阖了阖眼,薄薄的眼皮一掀,目光瞬间复于平静,“先去地下室看一下吧。”
  余寂时手指蜷缩又舒展开来,迟疑片刻,最终轻轻叹一口气,点头应了声,跟着他一起往楼梯处走。
  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很狭窄,仅容一人同行,都没有铺上防滑瓷砖,凹凸不平的水泥表面赤裸裸地表露出来,两侧没有扶手,余寂时跟在程迩身后,抬起手臂扶着右侧墙壁,艰难地向下走。
  地下室内,灯光昏黄如烛,光线微弱,仿佛被漂浮起的厚重的尘埃吞噬。空气中弥漫着泡菜发酵的酸味,刺鼻而浓烈,夹杂着一股难以名状的腐臭,令人窒息。
  随队而来的痕检科的警员们身着防护服,穿戴了手套与鞋套,小心谨慎地在狭窄的空间内勘查。
  紫外灯在墙壁与地板上缓缓扫过,试图捕捉任何可能残存的痕迹。
  尽管案件已过去五年,时间几乎抹去了所有明显的线索,但他们对这事依旧十分上心,态度极其认真,不放过每一寸地面,甚至是每一块砖石。
  这时,一名警员忽然抬起手,轻轻挥了挥,示意同事靠近,声音压得很低,却掩不住一丝隐隐的激动。
  “这里!”
  余寂时的目光被这声音牵引,循声望去。只见几名警员已围拢过去,他心脏骤然一紧,缓步走近,脚步放得很轻。
  靠近后,他微微俯身,眯起眼细细观察。
  墙角处,一抹暗色几乎与周围的阴影融为一体,若非刻意观察,极易被忽略,而此时在鲁米诺试剂的喷洒下,发出醒目的蓝绿色荧光。
  是干涸的血迹。
  痕检的警员蹲下身,动作利落,捏着的棉签轻轻蘸取血迹的表层,随后将样本小心翼翼地装入无菌密封试管中。
  试管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紧绷,见程迩缓步走来,一名警员让开一个身位,让他近距离观察这抹血迹。
  血迹的边缘不规则,呈现出典型的喷溅状形态,凝固在墙面上,冰冷而刺目,余寂时深吸一口气,缓缓地直起腰。
  如果这血迹确属陈庆蓉,那么这片昏暗的地下室极有可能就是凶手行凶并分尸的现场。
  也印证了郭韵的证词,张伯毅是在此处进行分尸。
  程迩的目光在那片血迹上停滞片刻,眸底闪过极其复杂的情绪,晦暗不明。几秒后,他移开视线,与余寂时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无声地交换了什么信息。
  痕检对这间地下室的勘查十分严密。每一寸地面、每一面墙壁都被仔仔细细检查过,然而除了那处喷溅状的血迹,再无其他可疑的痕迹。
  地面上堆叠的泡菜坛子整齐排列,坛口密封严实,散发着浓烈的酸腐气息。刑侦支队的同僚们逐一打开检查,坛内只有腌制的泡菜,并无异样。
  空气中的酸臭味愈发浓烈,几乎令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灰尘在昏黄的灯光下沉沉浮浮,颗粒愈发分明。
  一行人陆续从地下室走出,脚步声在狭窄的楼梯间回荡,沉闷压抑。绕过油腻的后厨,终于离开包子铺。
  夜间的气温很低,微风裹挟着冷意,带着夜雾的湿润与清新,余寂时不禁深吸一口气。
  夜色如墨。一条警戒线被拉长,将包子铺严严实实地围住,黄色的带子在风中轻轻摇曳,显得格外突兀。
  包子铺破旧的招牌在黑暗中闪烁着深红的光芒,幽暗而诡异,仿佛一只无声的眼睛,冷冷注视着这一切。
  陈旧的街道上,行人稀疏,偶尔有老人骑着单薄的、生锈的自行车路过,好奇地朝这边看一眼,却也并未停留。
  特案组开来的车被钟怀林和许琅开走了,余寂时就跟着程迩上了刑侦支队的警车。
  晚高峰过后,笔直的街道上车辆不多了,零零散散,几乎都与市局的方向相悖,一路畅通无阻。
  刚到市局,痕检部门从地下室提取的血迹就被拿去加班检验,温箴言得了消息立刻去检验科帮忙,余寂时和程迩抵达临时办公室时,屋内只有柏绎仰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听到开门进屋的声音,他眼皮一跳,被艰难地掀开,眼神透着几分惺忪困倦,蹭地坐直,将桌面上打印出来的笔录和资料捞起来。
  程迩垂眸瞧了他一眼,声调慵懒:“查得怎么样了?”
  “我又仔仔细细调查了一遍张伯毅和郭韵,各方面的资料都有查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柏绎边打哈欠边将手里的资料递给程迩,紧接着抬起手腕,重重揉了揉眼睛。
  迷迷糊糊的,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终于完全睁开,似乎是彻底清醒了,“哦对了,我还调查了两人的社会关系网,有一个信息,我觉得很重要!”
  说着,他急忙晃动鼠标解开电脑锁屏,打开一个网页,指腹按动滚轮,放大了文字,“郭韵祖籍在南陵省洪波市,她父亲郭祯是有信仰的人,并且是素食主义者,但郭韵本人有没有受到父亲影响,我没能查到。”
  洪波市?
  这个敏感的地名令余寂时心尖一颤,他们负责侦查的上一个案件就发生在洪波市。一个位于西南边境,遍布诡异怪诞民俗传说、信仰成分极其复杂的城市。
  大名鼎鼎的罗盘案就发生在这座城市,高迎晨杀人招魂案的阴影也还未被驱散。
  而且信仰这种东西,一般都代代相传,如果郭韵的父亲有信仰,郭韵难以避免会收到这方面的影响。
  余寂时越是深想,双手越是发凉,他手指微微弯曲,指甲掐进掌心,凝眸紧紧盯着柏绎的电脑屏幕。
  这时屏幕上画面一切,柏绎也随之开口:“我对这些信仰也了解不深,就专门上网查询了相关的信息,无意间发现一则洪波市的民俗传说……巧了,这上面居然有关于人骨笛的记载。”
  第158章
  柏绎抬起手腕,将电脑屏幕抬了抬,抱着双臂向后躺,悠悠念道:“人骨笛者,取处女之腿骨所制,用以消除阴气煞气之物也。杀生多者,身负阴气煞气,易招鬼魅。亲制骨笛存于家中,尖端刺向夜间寻仇之厉鬼,封闭端则封印之,五孔分表五行,以平衡阴阳。以晨露连续浇灌千日,则能扫除骨笛所有者身上之阴煞气。”
  处女腿骨,骨笛一端削尖,一端封闭,笛身五孔……一切特征都对上了!
  余寂时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攫住,呼吸凝滞,一口浊气在喉间淤积堵塞,不上不下,令他一时出不来声。
  他低垂着眼眸,目光艰难地阅读着电脑屏幕上那片密密麻麻、晦涩的古文,努力提取其中的重要信息。
  “中间都是废话,略过啊略过,”柏绎忽然伸出食指,指节弯曲,轻轻敲了敲电脑屏幕,目光骤然下移,落在最后一段,“千日之后,阴气煞气为骨笛所摄,厉鬼亦为骨笛所封。然欲维其效,必借人之阳气以养之,否则会遭到器物反噬,命丧黄泉。”
  听到这句话,余寂时猛然意识到什么,抿了下唇,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沉默中整理好思绪后,艰涩地吁出一口气。
  又有疑点能解释得通了。
  余寂时抬头看向程迩,眸光微闪,嗓音清冷,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无奈:“所以骨笛的所有者将它转手给彭穗丰,就是为了借他的阳气维持骨笛的功效?”
  程迩喉底溢出一声短促的、漫不经心的嗤笑,回头看向身后的白板,时间链条被完整清晰地记录下来,他凤眸轻眯,思索片刻,不急不缓地开口:“算下时间,陈庆蓉的尸体在垃圾场被发现是40年6月7日,尸体被煮熟剁碎,无法推断死亡时间,但从肉的腐臭程度来看一定是在一周内。枪击案发生在四天后,即6月11日。”
  见他的视线再次落在自己身上,余寂时喉结滚动两下,压下眼睫,接着他的话继续推断,“按照郭韵的供词,枪杀老郑是因为他碰巧发现张伯毅处理烹尸的锅和剩余的腿骨,此时的腿骨还并未制成骨笛,骨笛制成的时间要再推后几日,而骨笛转手给彭穗丰是在43年6月11日,这之间相隔正好一千天左右,正好对应那句以晨露浇灌千日。”
  对上了,一切都对上了!
  程迩立刻走到移动白板前,拿起磁吸板擦,长臂一伸,动作连贯,干脆利落,白板上零零碎碎的字都被擦去,只剩余时间线链条,他抬笔在空余的位置上重新写下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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