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钟怀林和许琅对视一眼,下意识看向程迩,焦急地等待着他的决策,待他点头,才一左一右绕过柜台,打开进入后厨的小门。
“吱呀——”
劣质的门摩擦发出诡异的声响,门被打开,余寂时也立即跟上去,迈过门槛。
灯就在身后,余寂时顺手打开,灯光亮起,视线明亮,只见后厨内十分宽阔,也十分干净。一张桌子,上面摆放着活好的面、擀好的面皮、沾满面粉的案板,一口巨大的锅里汤汁浓厚,一架蒸炉上还有凉了的包子。
视线从这些厨房的陈设上扫过,最终向下挪移,落在角落,巨大的黑色垃圾袋旁,一个男人坐在地上,正以大字型仰躺着。
——正是张伯毅。
旁边还有一张歪斜着倒在地上的凳子,他大概率是从椅子上摔下来的,衬衣掀了个角,露出滚圆的肚皮。
他胸脯起伏,嘴巴张开,呼吸时从喉咙处发出低沉的轰鸣,仿佛一声声惊雷。
钟怀林啧了声,眉心蹙起,唇角抽搐两下,对他这震天动地的鼾声表示出很明显的嫌弃:“真睡着了啊?”
他们这趟抓捕甚至穿了防弹衣,一步一步都这般谨慎,还真是白折腾了,想象中的危险与大场面都没有出现!
许琅盘起双臂站在一旁,向来面无表情、略显凶冷的面容上也难得出现了一丝裂痕,薄唇微微动了动,最终都没有吐出半个字。
余寂时心里悬起的巨石终于落下,也忍不住轻扯唇角,无奈又好笑,喉底溢出一抹很轻很淡的笑音。
可转念一想,张伯毅居然没有逃跑,那之前的一切猜测,是不是也要尽数推翻?
想到这里,他唇畔的弧度瞬间收敛,喉结微动,眼睫颤了两下,轻垂,在眼底拓出一片淡淡的阴翳。
“真有意思。”程迩歪了歪头,唇角溢出一声轻嗤,神色中透着几分疑惑,眼底压抑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兴味。
他缓缓向前走了两步,蹲到了张伯毅面前,抬起手腕,掌心落在他肩上,用力推了推。
张伯毅鼾声如雷,不仅没有被打断,声音都没有减轻,似乎睡得很死。
程迩动作顿了顿,又加了些力道,懒洋洋地开口喊到:“张伯毅,醒醒,别睡了。”
意料之外的,张伯毅雷打不动,眼皮子都没掀开,见此许琅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剑眉紧拧,卷起袖子,言简意赅地出口:“我试试。”
程迩让开半个身位,许琅弯下腰,从侧边伸出一条手臂,肌肉暴起,隐约能看见狰狞的青筋脉络,拎起他的衣襟,朝着他后背就是一掌。
“啪!”
清脆的一声巨响,可想而知用了多大力道,余寂时下意识屏住呼吸,双眸紧闭。
几秒后,见他没有反应,许琅又是一掌,声音落下后,空气中回荡着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余寂时掀开眼皮,见许琅松开他向后退了一步,一时也有些发愣。
这都没醒?
正常人挨上许琅重重两巴掌,绝对能被疼醒,余寂时面色愈发凝重,向前两步,更近距离观察着张伯毅的状态。
他一张圆润的脸庞微微泛红,显然不是很自然的状态,鼾声低沉,似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程迩眸色深沉,抬起手指,挑了下张伯毅的眼皮,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郭韵口中的“积攒很久的安眠药”和“昏睡”似乎没有作假,他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徐徐叹气:“钟哥,你和许哥快先开车把他送医院吧。”
其他人此时也反应过来了,张伯毅这显然并非寻常的昏睡,而是安眠药过量导致的深度昏迷。
钟怀林神色恢复了严肃,点头,和许琅对视后,一人架起张伯毅的一条手臂,把人带出后厨,小跑着往门外去。
程迩眸中兴味淡了淡,抬起对讲机,声音懒懒散散的:“人找到了,你们带队进来搜查一下。”
余寂时跟着程迩留在现场,穿戴好手套,和刑侦支队的同僚们一起搜查了一下包子铺的后厨。
从黑色垃圾袋里的骨头残渣,到锅里晾凉得骨汤,再到大盆里剁好的肉馅,以及冰箱里新鲜的肉,这一切都没有什么异常。
垃圾桶碎尸案相隔五年之久,痕迹难寻,后厨干干净净实在是意料之内,可搜查半天没找到任何有用的物证,余寂时难免还是有些失落。
脑海中再次回荡起郭韵的话,余寂时沉吟片刻,敏锐地抓住了一个重点信息,抬头看向倚靠在门框处走神的程迩。
感受到一道炙热的目光,程迩回过神朝他看去,见他神色严肃,轻轻挑了挑眉梢,鼻音发问:“嗯?”
余寂时深吸一口气,提起手套边缘向手腕处扯了扯,开口说道:“还有地下室,郭韵说张伯毅是在地下室分尸。”
“嗯,差点儿忘了。”程迩微微一愣,旋即敛眉颔首,声音沉稳,走到他面前,歪头笑了笑,“还是我们小余警官记忆力好。”
分明是随口一句调侃,他用这种慵懒的、黏糊糊的腔调说出口,竟然莫名带了点撩人的意味,余寂时心尖一颤,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心跳,才没让思绪跑偏。
经过余寂时这一提,刑侦支队的同僚们又从后厨走到了生活区域。
这个店面虽然显得很小,但实际占地面积很大,是很标准的家庭作坊,属于是做生意与生活一体的,后厨后面还有卧室和储物间,地下室的门正好在储物间下面。
刑侦支队的警员在程迩的指挥下分为两组,一组留在卧室和储物间,检查是否还有其他违禁物品,另一组则是去地下室勘查。
余寂时也在卧室停留了片刻。
卧室里的床很大,被褥折叠得十分整齐,床头柜上还有夫妻俩的合照。
一张泛黄的、低像素的合照,照片里两人还很年轻年轻,郭韵一张标准的鹅蛋脸上五官明艳、大气,笑容很淡。
而张伯毅年轻时确实帅气,身材没有走样,一张脸棱角分明,剑眉星目,笑得灿烂,谁能想到他如今会是这样衣服死气沉沉、阴冷的模样。
真是岁月不饶人。余寂时喟叹的同时,最后深深地看了眼合照,心脏一震,一种怪异的感觉如同潮水涌向大脑。
第157章
照片中,两人仅露出上半身,彼此间保持着约一拳的距离,并未紧贴。男子肩线笔直,却微微向女子一侧倾斜,余光悄然落在她身上,笑容中藏着难以掩饰的兴奋与喜悦,如沐春风。
相较之下,郭韵的双臂向前微伸,手掌轻轻交叠置于腿间,姿态间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和疏离。
余寂时目光微滞,再细看那张精致的面庞,唇畔虽漾着笑意,却显得有些虚假和勉强。
这简直太怪异了。
在他们之前对这段关系的推测中,对郭韵被张伯毅家/暴、控制和虐/打这件事深信不疑。
按照他们对两人过往的分析来看,完全是张伯毅这个“凤凰男”吃绝户,郭韵受到蒙蔽,错爱小人,甚至遭到了对方威胁、逼迫,趟了浑水成为了他的共犯。
郭韵来警局检举揭发,为张伯毅的逃跑拖延时间这个猜测,在他们在后厨发现睡死的张伯毅后被推翻,而此时此刻,看着这章照片,余寂时眸光一寸寸黯淡下去。
指尖滑过木质相框腐旧的边缘,他脑海中忽然闪现出询问室的一幕,在程迩向她提出去医院做伤情鉴定时,她夸张的表情——惊惧的神色和骤然紧绷的脸。
惊惧太虚假,紧张却像是真情实感,人的潜意识不会骗人,郭韵究竟在紧张什么?
他当时并没有思路,可如今,一种极其荒谬,也极其骇人的想法如同潮水涌上大脑,令他喉咙发痛,紧抿的薄唇微微张开,呼出的气仿佛从胸腔挤出,愈发艰难。
如果说,是郭韵其实压根就没有被家/暴呢?
若真是如此,把一件件事情,一幕幕画面串联起来,逻辑瞬间就畅通了,很多事也都能解释得通了。
可是按照这个逻辑,两人原本的关系也完全颠覆了。郭韵不是近墨者黑,被张伯毅控制、逼迫,而是最大的恶人,是这段关系中的主导者,张伯毅反而是从属者。是郭韵在幕后策划、指使张伯毅,如今她只身前往公安局检举揭发,实际是想将一切罪责推到张伯毅身上,将自己洗白。
可是……若真是如此,郭韵手臂上露出的伤痕又该如何解释?
他们第一次遇到郭韵是在包子铺,他和程迩从未袒露过身份,对方是在拿付款码时,卷起湿袖子,很自然的举动,没有任何突兀、刻意之处,不像作假。
他们踏进这家包子铺属实是巧合,郭韵肯定没有时间提前准备、造假伤痕,她手臂上的伤疤大概率是真的,若不是张伯毅家/暴,那她的伤痕又是从何而来?
余寂时陷入了逻辑闭环,一条条链条复杂地交叠、缠绕,如同带刺的藤蔓,在大脑中拧成一股,他神色愈发凝重,漆黑的瞳眸里,有细碎的光痕轻轻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