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泪水将他的衣襟润湿,程迩呼吸变得很轻,知道此刻说什么都于他无益,只能一直抚着他的脊背帮他顺气。
垂眸看余寂时无声地掉着眼泪,他也情绪低沉。
余寂时此刻很需要一份共鸣,可他并没有。
就连管母讲述时提到女儿身上耻辱的刻字崩溃到极点,他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也许是听过太多痛苦的陈述、见过太多悲惨的场面,已经有些麻木,亦或是因为舍弃掉这份共情力太久,已经完完全全丧失了这个能力,他尝试理解余寂时的悲痛,脑海里却只有理性的分析,像一串串冰冷、机械的代码。
他当时站在窗前,背对着两人,确实隐约感到了失落,可这份失落却源自于自己的格格不入,他无法准确形容那时的心情。
太复杂,也太陌生。
车里很安静,安静到呼吸声都格外清晰,他们紧紧相依,两颗心却好像从未相连。
第147章
余寂时很久才缓过来,微微抬起头,发现程迩的衣襟都被润湿了一大片,水/渍的深色格外明显。
而在他负面情绪的影响下,程迩似乎并不曾感到不舒服,眉目舒展,眼神温柔,见他愧疚地盯着自己的衣襟看,还弯唇淡笑,给他递上一条干毛巾:“哭过了就不要太伤心了,拿毛巾擦擦脸。”
余寂时接过毛巾,被他灼人的目光盯得发慌,将脸埋进干毛巾擦拭,把眼泪擦干后,刚要递还给他,就见他侧过身,长臂一伸,将安全带拉到他胸前。
“咔嚓”一声金属脆响,安全带被扣紧,程迩垂眸瞥见他僵着半空中拿着干毛巾的手,喉底溢出一声笑,声音低醇:“你先拿着吧,不用了就挂在椅背上。”
余寂时轻轻点头应下,下一秒就听见汽车被驱动的声音,车从斜坡上倒下来,缓慢地驶向开阔的柏油路,车行平稳,又渐渐加了速。
他的思绪已经渐渐回笼,脑海中浮现出方才和管曈曈短暂见面时所见的画面,以及从管母的陈述中所听闻的事情始终,整理出了一些有效信息。
首先,管曈曈确实是遭遇了拐/卖,两年前回家并非是被家人寻到,而是她独自一人翻山越岭走了好几日找回来的。这能说明,管曈曈被拐/卖后被运输贩/卖的地点离家不会特别远,大概率就在本市或是相邻的省市。
其次,管曈曈被拐/卖后遭遇了非人的虐/待,精神一度失常,而且她后颈下方的位置被刻上了“奴”字,有可能是对“货品”的一种标志,她极有可能是被迫进行了什么非法活动。
结合以上两点,就基本上能够确定,在崇州省内确实存在一个大型的人口拐/卖犯罪团伙,且行径嚣张恶劣。
最后,这样一个人口贩/卖组织能够活跃多年都只是存在于警方的猜测之中,没有抓到任何实质性的线索和证据,确实匪夷所思,除非这个犯罪组织内部管理极其严密,内部人员忠诚团结,同时受害人也没有机会对外吐露实情。
就像被煮熟压碎,取腿骨制成骨笛的陈庆蓉,她根本就没有机会开口。而唯一逃出生天的管曈曈,也疯癫应激不肯回忆这件事。
想到这里,余寂时的心情又不可避免地低沉下来,神色有些惝恍。
他的目光轻轻落在车窗上,透明的玻璃蒙着一层薄薄的尘埃,仿佛为窗外的世界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纱。山野间原本苍翠挺拔的树木,此刻也仿佛褪去了鲜活的色彩,整个天地都笼罩在一片黯淡之中。
车辆缓缓驶出山区,道路两侧的低矮平房逐渐映入眼帘。家常菜馆的招牌鲜艳夺目,刺眼的色彩在灰蒙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突兀,然而餐馆内却空无一人,寂静得仿佛被时间遗忘,隐约显露出几分寂寥与怪诞。
两人一天都匆匆忙忙,现在已经三点多还没顾得上吃午饭,程迩将车速降了降,余光落在余寂时身上,见他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开口询问:“饿了吗?”
余寂时从情绪中被拉回思绪,垂眸瞧了眼钟表上的时间,稍有些意外,没想到已经过去这样久。
负面情绪确实会消减食欲,他到现在都没有感到饥饿,只有千分万分的疲惫。
沉默片刻,他掀了掀眼皮,眼底一片酸涩刺痛,沉了沉气息,缓慢吐出一口浊气,摇头回应:“没有。”
程迩用鼻音懒洋洋应了声,漫不经心地开口:“那行,我也还不饿,咱们直接回市区吃晚饭吧。”
说罢,他瞧了眼导航,一时起意,“这条路线要从枪击案的案发现场那条老街旁边路过,我们干脆直接去这条老街吃饭吧,顺道还能观察一下现场。”
余寂时的目光也落在导航地图上,标记的来时路线那条主路的一侧便是案发的老街,也不需要绕远,街里也恰好有不少饭馆,这一趟并不算麻烦。
于是他出声应下来:“好。”
说罢,他抬眸透过窗玻璃望了望前路,余光瞧见程迩倦倦的神色,想到他一样撑了很久都没休息,一时愧疚难安,“前面就是服务区了,到时候程队和我换一下,我开后半截路吧,”
“嗯?”程迩尾音轻抬,带着些许疑惑嗯了声,扫了眼他的表情,一下便看穿他心中所想,唇角溢出一声轻飘飘的嗤笑,“没事儿,我不怎么累,没有疲劳驾驶。”
顿了下,他忽地挑了下唇角,眼帘翩翩垂下,半遮凤眸,眼尾向上翘起一抹弧度,“不过,我的副驾驶小余警官,你是不是有点儿太安静了?你不和我说话我确实是会犯困的。”
余寂时闻言稍稍停顿了一下,纤细的手指卷在毛巾里缓慢地搅/动,沉思片刻后,深黑色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满脸真诚:“我也不清楚能说什么。我确实不是很会聊天,但程队你说什么我都一定会有所回应的......”
自己分明只是开玩笑,没想会得到这样认真的解释,程迩一愣,回过神来浓密的眼睫筛出些笑意,唇角的弧度也难以抑制地明显起来:“行了,不为难你。”
他的声音都透着一丝莫名的愉悦,在红绿灯路口停下来,舒张着肩颈向后靠,歪着头看他笑,眼眸都弯成月牙形状,“我现在已经不困了,多亏你。”
他目光直勾勾的,带着些许意味不明的温度,令余寂时有些发懵。复盘了一下自己方才的两句话,似乎并没有什么歧义,他实在是不能理解程迩为什么会发笑。
是愉悦的,还是暧昧的?
程迩的愉悦点没有这么低吧。
不过想到这里,余寂时不禁有些感慨,程迩的情绪似乎一直都特别稳定,稳定得令他都有些不能理解——
真的有人面对任何事情都能保持镇定吗?
脑海中闪过一个极其可怖的猜测,余寂时眸光微暗,一种怪异的情绪在心间涌动,他想深究,心底却仿佛有无数声音在竭力呼唤,拼命阻拦着他。
他盯着男人轮廓线条优越的侧脸,深吸一口气,再度转过头看向窗外,近处的树木矮楼在视线中飞逝,晃得他更加心烦意乱,最终只能闭上眼。
那些嘈杂的声音瞬间消弭,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心声。
不敢。
他不敢深想。
余下的路,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说话。
驶入市区一条熟悉的主路,程迩放缓了车速,一边开车一边观察道路两旁的建筑物和路标,拐入老街后,在路边不挡路的位置停下来。
余寂时拉开车门下车,跟程迩一起顺着长街往前走。
东西向的长街不算狭窄,街道是近些年重新铺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裂痕,两旁的低矮建筑也大多翻修,北侧已经搭建起一个崭新的小区。
和监控视频中的破旧模样简直是截然不同。
一路上行人不多,略显冷清。小关曾经和特案组几人介绍过,这条老街大概在二十年前是县城比较繁荣的一条街,周围不少老牌饭馆价格实惠、味道也正,后面市中心发展起来,老街附近交通不便,加上周围老社区人口老龄化严重,渐渐就繁荣不再。
哪怕后来整修,整体面貌也算不上很好,没有吸引到年轻人和外来的游客,老店也倒闭了几家,还在开的饭馆几乎都是周围社区的住户,不以赚大钱为目的,就图个方便,自给自足。
两人往前走了一段路,就定位到了案发现场的具体位置。
街道南侧的建筑群几乎是保持了原样,只不过店面大多都换了主人。似乎是枪击案的阴影经年未散,家家门口都安装上了监控摄像头,房屋之间勉强过人的狭窄缝隙也都被搬了石墩和砖块堵住。
街道的面貌早就焕然一新,五年前原本的修车店、助听器店和零售店早就被取代。店铺虽然不是凶宅,但紧邻凶案现场,似乎是被认为晦气或是风水不好,店铺主人换了又换,现在仍旧闭店张贴着转租或是转卖告示。
余寂时之所以能很快精确定位到案发现场的位置,是因为南侧的窄巷子。犯罪嫌疑人当时从巷口窜出来,他特意打开实况地图看了一下。